兴统三年,三月十六,黄道吉日,宜出行、征伐。
北京城外的南苑大校场,旌旗蔽日,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冲散了春日最后的微寒。十万南征大军已集结完毕,按营、哨、队列成一个个整齐划一的方阵。玄色的军服,锃亮的燧发枪,以及那一门门散发着金属冷光的火炮,在初升的朝阳下,构成了一幅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画卷。这已不再是旧式意义上的军队,这是一支沐浴着新政光辉、装备着格物院心血、承载着摄政王意志的划时代力量。
点将台上,王小伟并未身着华丽的戎装,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玄色劲装,外罩猩红披风。他没有戴盔,面容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十万将士。他的身后,除了徐锐等一众将领,还赫然站立着数十位身穿便服、气质各异的人物——他们是格物院遴派的匠师、实学书院选拔的学子、以及北疆商行精干的管事团队。这支特殊的“文职”队伍,与肃杀的军阵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彰显着此次南巡绝非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一场全方位的“展示”与“征服”。
校场外围,是自发前来送行的数万京城百姓。他们踮着脚尖,翘首以盼,目光中充满了对王师的敬畏,对摄政王的拥戴,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可能决定天下归属的南方战事的关切与期盼。更远处,一些得到允许的士绅商贾也混迹其中,神色复杂地观察着这支他们既依赖又畏惧的力量。
吉时已到,礼炮轰鸣!
王小伟上前一步,他没有使用铁皮喇叭,但蕴含着内力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甚至压过了风声和旗帜的猎猎作响。
“将士们!同仁们!”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今日,我们在此誓师,不为攻城略地,不为耀武扬威!我们此行,是要将北地已然显现的太平景象,带到烟雨江南!是要将新政的雨露,泽被南国万民!是要让这大明的日月,真正普照四海,朗照乾坤!”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然,江南锦绣之地,却有人不愿见这日月新天!他们依仗长江天险,沉迷秦淮旧梦,罔顾国家大义,只顾一己私利!他们暗中勾结巨寇,抵制朝廷新政,企图割据一方,使我华夏再现南北裂土之危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本王问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十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那冲天的杀气,让外围观礼的百姓都感到一阵心悸,也让那些心怀异志的观察者脸色发白。
“好!”王小伟满意地点点头,语气转为激昂,“我们有锋利的刀枪,有犀利的火器,更有天下归心的大势,有强国富民的国策!此去南下,顺之者,是我大明赤子,当共享太平!逆之者,是国之蠹虫,是分裂之贼,必以雷霆扫之,绝不姑息!”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刀,刀锋直指南方!
“大军开拔!目标——金陵!”
“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再次响起,伴随着雄壮的战鼓和悠长的号角,庞大的军阵开始如同精密的机器般,缓缓启动,向南而行。铁蹄踏地,步声如雷,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在军阵一侧,还有一支特殊的车队。装载着格物院的新式织机样品、高产的稻麦种子、改良的农具、精致的玻璃器皿、甚至还有一套小型的印刷设备……这是王小伟准备在南方进行“展览”、瓦解旧势力舆论壁垒的“软武器”。
誓师仪式结束,大军主力开始有序离营。王小伟则在一众将领和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校场边缘临时搭建的送别亭。沈玉茹抱着小平安,以及留守北京的几位核心大臣,早已在此等候。
不同于校场上的肃杀,此刻的气氛充满了离别的伤感与温情。沈玉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动人。她怀中穿着小小亲王服制的小平安,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不像往日那般活泼,只是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一双酷似父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王小伟。
王小伟跳下马,大步走到妻儿面前。他伸出手,想如往常一样摸摸儿子的小脸,小平安却忽然把脸埋进了母亲怀里,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他。
王小伟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常年征战,与儿子聚少离多,此刻离别在即,孩子下意识的躲避,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他铁石般的心肠。
沈玉茹见状,连忙柔声对儿子说:“平安,乖,爹爹要出远门了,去给平安打大老虎,让天下所有小朋友都能像平安一样有糖吃,有新衣服穿。快跟爹爹说,一路平安。”
小平安似乎听懂了,慢慢转过头,怯生生地看着父亲,小嘴瘪了瘪,终于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爹……平安……回来……”
这一声呼唤,瞬间击溃了王小伟所有的心理防线。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妻儿紧紧拥入怀中!这个在万军面前睥睨天下的统帅,此刻将头深深埋在妻子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他安心魂牵梦萦的熟悉气息,感受着儿子小小身体的温暖。他的手臂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同带往南方。
“玉茹……辛苦你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声饱含愧疚与深情的叹息。他深知,自己每一次出征,留给妻子的,都是无尽的担忧和独自支撑大局的重担。
沈玉茹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滴落在夫君的肩甲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回抱着他,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背上冰冷的甲胄。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睿智,在此刻都化作了妻子最本真的不舍与牵挂。
良久,王小伟才缓缓松开,他低头,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又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妻子脸上的泪痕。
“等我回来。”他看着沈玉茹的眼睛,郑重承诺,“待江南平定,四海归一,我必日日陪伴在你和平安身边,再不分离。”
沈玉茹用力点头,强忍住再次涌上的泪意,展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夫君放心前去,京城万事有我。只盼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她将一个小小的、绣着平安符的香囊塞进王小伟手中,“这里面,是我和平安去大觉寺求的平安符,还有一撮平安的胎发……带着它,保平安。”
王小伟紧紧攥住那尚带着妻儿体温的香囊,如同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妻儿一眼,仿佛要将她们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随即猛地转身,不再回头,大步走向等待的骏马。
翻身上马,缰绳一抖,乌骓马发出一声长嘶。王小伟勒马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站在亭中,怀抱幼子、泪眼婆娑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的身影,然后决绝地一夹马腹,汇入了南下的滚滚洪流之中。
春风拂过北国大地,吹绿了原野,却吹不散这离别的愁绪与征途的漫漫。沈玉茹抱着儿子,久久伫立在亭中,直到那面熟悉的“王”字帅旗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才任由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小平安似乎也明白了父亲已经远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手朝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拼命挥舞。
“平安不哭,”沈玉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像是在安慰儿子,又像是在告诫自己,“爹爹是去做一件很伟大很伟大的事情……我们要在这里,等他回家。”
北国的春天,因为这场盛大的誓师与依依的惜别,而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它既是希望的开始,也承载着无尽的思念与等待。南下的车轮与马蹄,碾过官道,也碾过无数人的心,向着那片未知而又注定波澜壮阔的江南水乡,坚定前行。
(第13卷第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