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沉舟那间视野开阔、装修冷硬、如今却堆了不少医疗器材和补品的顶层公寓，姜眠过了几天几乎是猪一样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唯一的“娱乐”就是被定期上门检查的医生护士摆弄，以及应付陆沉舟每天雷打不动的视频查岗。
他依旧被困在医院进行高强度复健，但通过平板电脑的摄像头，他对公寓的掌控力分毫未减。他会盯着她按时吃那些据说是请了国宴级药膳师傅特意调配的、味道依旧让她不敢恭维的补品；会提醒她该午睡了；甚至会因为看到她光脚踩在地板上而皱眉，第二天公寓里就铺满了柔软昂贵的长绒地毯。
姜眠感觉自己像只被精心圈养的金丝雀，还是失去了飞翔能力的那种。她无数次怀念自己那辆破三轮和小马扎，怀念跟城管斗智斗勇，跟白无常插科打诨的日子。现在，她连画个最简单的平安符都做不到，体内空空如也，仿佛那段玄妙纷呈的经历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这种无力感和与外界的隔绝，让她心里憋着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天深夜，姜眠又一次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梦里全是破碎的符箓、冥主冰冷的注视和坠落深渊的失重感。她喘着气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卧室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城市遥远的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凝聚一丝灵力安抚自己，指尖却什么都没有。这种彻底的“空无”感让她心头一阵发慌。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想到客厅倒杯水。
经过穿衣镜时，她无意中瞥了一眼。镜中的女人脸色依旧苍白，黑发披散，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茫然。她怔怔地看了几秒，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揪住了自己鬓角的一小缕头发。
用力一拔。
几根乌黑的发丝飘然落下。
几乎是同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非错觉的刺痛感，从头顶传来，并非拔头发的物理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触及了某种本源的空虚感。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微微发黑，扶着梳妆台才站稳。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向镜子。
就在刚才拔掉头发的位置，借着昏暗的光线，她似乎看到，那发根深处，有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黑色融为一体的……银芒，一闪而逝！
不是幻觉！
她的力量并非彻底消失，而是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与她的生命力、与她的身体更深层地绑定在了一起？那头变黑的头发，只是一个假象？或者说，是一种力量极度内敛、甚至可能是“沉睡”的状态？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骤然加速，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
……
第二天下午，陆沉舟的视频通话准时响起。平板屏幕上，他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了一些，似乎复健有了些许进展，但眉宇间的疲惫依旧浓重，脸色也还是缺乏血色。
姜眠看着他，脑子里还在盘旋着昨夜关于头发的发现，眼神有些飘忽。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沉舟例行公事般地问，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似乎在评估她的气色。
“就那样呗，吃了睡，睡了吃。”姜眠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
陆沉舟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你昨晚没睡好？”
姜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做噩梦了而已。怎么，陆总现在连我做什么梦都要管？”
陆沉舟没有接话，只是透过屏幕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过了一会儿，他才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淡：“医生新调整了营养剂配方，晚上会送过去。记得喝。”
通话结束后，姜眠还在琢磨陆沉舟刚才那片刻的沉默和古怪的眼神。他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坐立难安。
傍晚时分，陆沉舟的助理送来了新的营养剂，还有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据说是陆总吩咐的，为了“调节病房和公寓过于单调的环境”。
姜眠看着那束红得扎眼的玫瑰，撇了撇嘴，心里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打发走助理，拿起那瓶据说加了新配方的营养剂，是浓郁的乳白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坚果和草药混合的香气。
她喝了一口，味道……居然不难喝，甚至有点丝滑。然而，几口下肚后，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暖流或者精力恢复，反而觉得……更累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可能太敏感了。也许是昨晚没睡好，加上刚刚发现的关于头发的秘密，让她心神不宁。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的光河，再次感到了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
就在这时，公寓门铃响了。
姜眠有些奇怪，这个时间点，医生护士刚走，助理也才离开，会是谁？她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站着一个穿着某知名甜品店制服的外卖员。
“您好，陆先生订的蛋糕。”
陆沉舟订蛋糕？他那种对糖分严格控制的人？姜眠满腹疑惑地打开门，接过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关上门，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做工十分精致的巧克力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早日康复。”
这字迹……绝对不是甜品店师傅写的。
姜眠盯着那蛋糕，又想起视频里陆沉舟略显苍白的脸和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沉默。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闯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转身，再次冲回穿衣镜前，不顾那阵阵袭来的疲惫感，凑近了，仔细地拨开自己乌黑的发丝，寻找着发根的痕迹。
几乎在同时，她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平板电脑“叮”一声轻响，屏幕自动亮起，是医院那边传来的、陆沉舟今日的体能监测报告摘要（他有权限共享给她）。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目光定格在最后一行小字备注上：
【观察项：陆先生今日复健期间，观察到鬓角新生发根处，有极其少量色素减淡现象，原因待查，可能与近期身体应激及代谢变化有关。】
姜眠的手指僵在了发间。
她看着镜中自己发根那若隐若现、几乎难以捕捉的银芒，又看了看平板上那条关于陆沉舟“鬓角新生发根色素减淡”的备注。
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代价，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加隐秘、更加深刻地，缠绕着他们。
她消耗生命力（表现为拔发引出的银芒和疲惫）？
而他……似乎在分担，或者，他的恢复，也在消耗着某种东西，甚至可能……影响着她的状态？（表现为她喝下对他有益的补充剂后反而更累？）
那束玫瑰，那个蛋糕……是他无意识的补偿？还是他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联系，试图用他笨拙的方式做点什么？
这该死的、纠缠不清的共生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