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未停。
薛明蕙靠在谢珩怀里,马蹄踏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的唇色发青,呼吸微弱,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先前她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整个人软倒,全靠谢珩紧紧搂住,才没有从马上滑落。
“撑住。”谢珩低头轻声说,“再走一段就到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动,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
前方是落霞谷最狭窄的一段,两侧山势陡峭,中间仅容两辆粮车并行。寒风裹挟着雪花扑在脸上,刺骨般疼痛。马队行进缓慢,车轮深陷雪中,士兵们奋力推车前行,脚步沉重而艰难。
谢珩环顾四周。东南方向的山坡被白雪覆盖,看不出异样。但他记得她曾说过——“东南坡有埋伏”。
话音刚落,她又咳了一声。
这一次她没来得及捂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在素白的披帛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抬手用帕子按住唇角,可血很快浸透整块布巾。
谢珩心头一紧。
他知道,她的情况正在恶化。
她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忽然睁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停下,别往前走了。”
谢珩立刻勒紧缰绳,身后的队伍也随之停驻。
“怎么了?”他问。
她喘息着说:“上面有人,三十个,弓已上弦。”
谢珩抬头望去,风雪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你确定?”
她点头,又咳出一口血:“他们藏在雪下,等我们走到谷中就会放箭。”
谢珩不再迟疑,立即调转马头,厉声下令:“所有人后退!退出这段山谷!”
命令迅速传下,士兵们急忙拉马回撤。粮车沉重,难以掉头,只能缓缓后移。
就在此时...
“嗖!”
一支箭破空而来,钉入前方粮车的木板,箭尾犹自震颤。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下,从两侧山坡飞掠而出。箭雨倾泻而下,密集地落在谷底。
“趴下!”谢珩怒吼一声,将薛明蕙牢牢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遮挡。战马受惊,前蹄扬起,他用力稳住缰绳,不让它失控乱窜。
箭矢不断落下,有的扎进雪地,有的擦过铠甲,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一名士兵肩头中箭,惨叫着倒地;另一人欲上前施救,刚起身便被一箭贯穿喉咙。
“举盾!”谢珩厉喝。
几名亲卫迅速围拢,高举盾牌形成屏障。然而敌军居高临下,箭矢自上方倾泻,难以完全防护。
“这样不行。”谢珩咬牙低语。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薛明蕙。她脸色惨白,额头冰凉,指尖泛紫。但她仍睁着眼,目光死死盯着西边一条被积雪掩埋的小路。
“往西...”她忽然开口,声音微弱,“有一条旧路,能绕出去。”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血纹。”
她抬起手,掌心满是鲜血,混着咳出的血,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
谢珩凝视她一眼,猛地将她抱得更紧:“走!”
他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冲出盾阵,直奔西边山脚。身后有人呼喊,他没有回头。
箭矢紧追不舍。一支擦过谢珩右臂,划开一道血口。他闷哼一声,却始终紧握缰绳不放。
薛明蕙贴在他胸前,听着那急促的心跳。她知道时间不多了。血纹的影像已经开始模糊,若再找不到出路,他们终将命丧此地。
她咬破舌尖,口中顿时弥漫血腥。剧痛让她短暂清醒。她抬起手,掰开谢珩握剑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涂抹在他掌心。
“跟着感觉走...”她说,“血会带你。”
谢珩低头看去。掌心的血缓缓流动,竟蜿蜒成一条细线,指向西边一处被枯树遮蔽的坡道。
他眼神一沉,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马蹄深陷积雪,一步一滑。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但他们清楚,这只是暂时脱险。
风愈发猛烈,雪打得人脸生疼。
薛明蕙意识逐渐涣散。她能感觉到谢珩一直在护着她,即便隔着衣物,也能察觉他身体的颤抖。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手臂仍在流血,却始终一声不吭。
“你...累了吗?”她轻声问。
“不累。”他答,“你别睡。”
她想笑,可刚启唇便又咳出血来。这一次,鲜血溅在他掌心,与之前的痕迹相连。那条血线骤然清晰起来。
谢珩看到了。他顺着方向望去,发现枯林之后果然藏着一条半埋于雪中的小径,蜿蜒通向山上。
“就是那儿。”他说。
他拍马加速,冲入林中。树枝刮过铠甲,沙沙作响。马蹄踏断枯枝,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飞向灰暗天空。
刚穿过树林,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
谢珩回头,只见七八道黑影从雪地中爬起,手持弯刀追来——是北狄探子,早已在此埋伏多时。
他抽出判官笔,单手持缰,准备迎战。
就在这时,薛明蕙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别管他们,继续走。”
“你不安全。”
“我没事。”她摇头,声音轻如游丝,“信血纹。”
谢珩望着她苍白的脸,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他猛扯缰绳,战马长嘶,再度向前狂奔。
背后的追兵越逼越近。
风雪之中,他掌心的血线仍在微微发亮,宛如一条红线,静静指引前路。
山路愈发陡峭。马蹄屡次打滑,数次险些摔倒。
薛明蕙靠在他怀里,双眼半阖。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每一次动用血纹,都是在燃烧生命。可此刻,她不能停下。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残存的血涂在他手腕内侧。
“再...往西一点。”
谢珩依循感应前行。翻过一道低坡后,视野豁然开阔。远处山势趋缓,隐约可见一条覆雪的旧道,延伸向更深的山谷。
“是这里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已然闭眼,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
“薛明蕙!”他轻轻晃她。
她睫毛轻颤,勉强睁开一丝缝隙:“还没...到。”
“还要走多远?”
她抬起手指向远方:“看到那棵歪脖子松树了吗?过了那里...才有活路。”
谢珩顺着她所指望去。百步之外,一棵枯松斜生于悬崖边缘,枝干扭曲,形如利刃直指苍天。
他咬紧牙关,扬鞭催马,再次疾驰而去。
风雪未歇。
追兵步步逼近。
他掌心的血线忽然轻轻一跳,仿佛有了脉搏,开始微微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