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老林菜馆”上空多日的那片阴云散去了。后厨的空气重新变得温暖而充满活力，连钢镚儿和闹闹的哼哧嘎嘎声听起来都格外顺耳。但我知道，还有一件事需要了结。
我主动给marco打了电话，邀请他晚上来店里，不是以食客的身份，而是作为朋友，品尝一顿我为他准备的、特别的告别宴。
傍晚，marco准时到来。他依旧风度翩翩，但眉宇间难掩一丝落寞和最后的期待。当他看到站在我身边、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陈默时，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Vivian，陈先生。”他打招呼，声音比往常低沉。
“marco，请坐。”我引他入座，不是在大厅，而是在后院我们平时休息的小桌旁。这里更私密，也更适合这场谈话。苏琪机灵地送上茶水，然后悄悄退到一旁，假装忙碌，实则竖起了耳朵。
桌上没有繁复的菜式，只有三样：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一盘色泽红亮、镬气十足的回锅肉，还有一碟最简单不过的清炒豆苗。
marco看着这简单的几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marco，”我开口，语气平和而真诚，“非常感谢你的赏识和那个无比珍贵的机会。巴黎，‘银星’，那确实是任何一个厨师都难以拒绝的梦想。”
他抬起头，看着我，等待着我后面的“但是”。
“但是，”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道，“我思考了很久。梦想有很多种形态，舞台也不止一个。巴黎的星光璀璨夺目，但青川镇的炊烟，才是让我内心感到踏实和温暖的所在。”
我指了指桌上的菜：“这碗米饭，是用青川镇老家带来的米煮的，那里的水土，种出的米有独特的香气；这回锅肉，是我爸咆哮了十几年，才逼我练出的火候，里面有家的味道，有传承的重量；这碟豆苗，是后面菜市场刘老伯今天早上刚摘的，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
“这些东西，巴黎没有，‘银星’给不了。”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我的根，我的灵感，我作为厨师的‘魂’，都深深扎在这里。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华丽但陌生的舞台，我或许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我可能会失去我最宝贵的东西——那份与土地、与人、与生活本身最直接、最真挚的连接。”
marco沉默地听着，目光从桌上的菜肴，缓缓移到我的脸上。
“我明白你欣赏我的厨艺，”我继续说，“但我想让你品尝的，不仅仅是技术，而是这顿饭里包含的，我所选择的生活和道路。”
我示意他动筷。
marco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回锅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进行专业点评，只是沉默地品味着。然后又尝了一口米饭，一箸豆苗。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良久，他放下筷子，抬起头，眼中之前的失落和期待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感慨和释然的平静。
“我明白了，Vivian。”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牵起一个有些苦涩，却无比真诚的弧度，“这顿饭，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味道……很扎实，很温暖，有……生命的力量在里面。”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这不是能用米其林星星去衡量的东西。它属于另一种……评价体系，一种更接近美食本质的体系。”
他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了不甘，只有深深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你说得对，你的‘根’在这里。我之前的邀请，或许带着一种想要将美好事物据为己有的自私，和一种……基于我自己认知的傲慢。我以为那是最好的舞台，却忽略了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谢谢你，Vivian，谢谢你让我品尝到了如此……真实而深刻的滋味。也谢谢你，让我明白了，真正的才华和幸福，在于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壤，并深深扎根，而不是盲目追逐远方的星光。”
他的话语真诚而富有哲理，让我动容。
“也谢谢你，marco。”我真诚地说，“谢谢你的赏识，谢谢你这段时间带来的……不一样的风景和思考。你是一个出色的厨师，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
他笑了，这次的笑容轻松了许多，恢复了部分往日的神采：“那么，作为朋友，在我离开前，能再给我打包一份这份‘回锅肉’吗？我想在飞机上回味一下，这份让我‘铩羽而归’的味道。”他幽默地自嘲道。
“当然。”我也笑了。
陈默走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保温食盒递给marco，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航班信息确认了吗？需要送机吗？”
marco接过食盒，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我，摇了摇头，笑容洒脱：“不用了。这样告别就很好。”他伸出手，与陈默用力地握了握，两个男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和解与尊重。
“照顾好她。”marco对陈默说。
“我会。”陈默的回答简短而笃定。
marco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祝福，有释然，也有对一段未曾开始便已结束的情愫的正式告别。
“再见，薇薇安。再见，陈默。”
他转身，提着那份装着回锅肉的食盒，潇洒地挥了挥手，没有回头，身影逐渐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巷口。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没有失落，只有一片平静和淡淡的祝福。他带着他对美食的热爱和追求而来，最终带着对另一种美食境界的理解和尊重离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陈默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温暖而坚实。
“结束了？”他低声问。
“嗯，结束了。”我靠向他，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支撑。
苏琪这时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脸八卦：“怎么样怎么样？意大利帅哥是不是心服口服，挥泪告别？”
我看着marco消失的方向，轻声说：“他没有挥泪，但他带着尊重和一份回锅肉离开了。”
苏琪眨眨眼，恍然大悟：“哦——！我懂了！这就是所谓的……‘吃不了兜着走’？不对，是‘心服口服兜着走’！”
我和陈默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