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里,宁昭简直比慕卿璃这个正主还要焦心。
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凛榻前,一遍遍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连夜里都只敢合眼片刻。
也不知是宁昭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天,还是慕卿璃那日“选王夫”的言论实在刺激太大……
第三日清晨,帐内果然传来了萧凛即将苏醒的迹象。
而此时,慕卿璃正慵懒地斜倚在王帐的软榻上,继续当她悠闲的甩手掌柜。
南无双陪坐在她身侧,细心地将一个烤得温热的橙子剥开,剔去白络,将晶莹的果肉一瓣瓣放入慕卿璃面前的白玉盏中。
二人膝上摊着一卷画册,是北夷画师今早才送来的、参选王夫的各位公子王孙的画像。
南无双翻了几页,秀眉越蹙越紧:
“这个太胖了……”
“这个又太瘦弱……”
“这个也太高了,像根竹竿似的……”
“这个怎么这么矮呀!”
慕卿璃斜睨她一眼,唇角弯起一抹揶揄的弧度:
“我的南大主子,你在这儿挑肥拣瘦的,本王哥哥……他知道么?”
南无双一听,立刻像被烫到似的将画册推得老远:
“我、我这是帮卿卿你相看呢!你瞧瞧,北夷这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她凑近些,压低声音,“要我说啊……”
“要你说,还是萧凛好,对不对?”
慕卿璃毫不客气地戳穿她,“那你当初怎么看上我哥了?”
“那当然是因为你哥比萧凛更好!”
南无双扬起下巴,答得坦荡又骄傲,没有半分羞涩。
慕卿璃轻笑,纤指点了点那卷画册:“这可都是北夷的青年才俊,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她边说边将画册重新拖到面前,垂眸细看……
这一看,却让她顿时失了兴致。
“啪”一声轻响,画册被她合上推到一旁。
……这北夷的男子长相,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其实倒也不是他们生得丑陋,实在是……
萧凛龙章凤姿,自是万里无一;
而她身边这些人,从齐毓到慕卿舟,从墨白到宁昭,哪个不是风光霁月、清雅出尘?
在天之骄子的映衬下,这些北夷王孙,便真的只能算是……
差强人意了。
南无双觑着慕卿璃那毫不掩饰的嫌弃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
“要不……咱们还是别选王夫了?”
南无双话音刚落,帐帘便被齐毓掀开。
他扫了眼二人神色,又瞥见那卷摊开的画册,故意拖长了语调:
“怎么,光是挑画像就难住我们女王了?不过在下此番前来,倒是有个消息——萧凛方才手指动了几下。墨白让我来请陛下过去瞧瞧。”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戏谑,可慕卿璃与南无双却一时都怔住了,竟谁也没顾上反驳。
南无双率先回过神,欢呼一声,激动之下心里话脱口而出:
“这狗皇帝命可真硬!该不会是什幺妖孽转……”
话到一半猛地刹住,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慕卿璃。
却见慕卿璃先是微微失神,随即秀眉轻蹙,指尖无意识地在榻边叩击着,眸中光影流转,复杂难辨。
忽然,她抬眼看向齐毓,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师兄,萧凛此刻……神智还未清醒,对吗?”
齐毓颔首,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了然:
“墨白说,只是肢体无意识的反应,离真正清醒,尚需些时辰。”
“那便好。”
慕卿璃轻轻一笑,眼底却并无暖意。
她声音依旧娇软,字句却清晰如冰玉相击:
“让白露换上‘阿雅’的容貌。其他所有萧凛可能认得的脸——包括宁昭,一律不得出现在他面前。”
南无双彻底懵了。
萧凛将醒,难道不该欣喜吗?
为何反要将所有故人都隔绝在外?
她茫然地看向齐毓,却见后者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般,只淡淡应道:
“好。”
帐内暖香依旧,南无双看着慕卿璃平静无波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女王陛下心思,真的难猜。
齐毓几乎瞬间便读懂了慕卿璃的心思。
他虽被世人誉为高岭之花,看似不染凡尘,却并非不通情愫。
这个萧凛,口口声声愿为小师妹赴汤蹈火,确实也这般做了。
可偏偏——
逼得他这千娇百媚的小师妹跌落悬崖的是他的亲生母后;
害她颠沛流离远走北夷,不得不步步为营、殚精竭虑谋取王位的也是他;
让她身怀六甲却要顶风冒雪亲赴险境相救的,还是他。
他这小师妹,本该是被捧在掌心、享尽万千宠爱的明珠,却因这一个人,尝遍了世间所有的苦楚。
更可气的是,原以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总能得他片刻陪伴,共度这初孕的艰辛……
他却沉溺梦境,留她一人在孕吐与不安中独自面对。
她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委屈,桩桩件件,都与这男人息息相关。
他这小师妹啊,从不对人言说委屈,终日一副慵懒随性的模样。
可只有他知道——
她从不主动索取,却并非不会心痛。
她总是淡然处之,却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爱与委屈,从来不能相互抵消。
恰恰是那份能够包容、消融所有委屈的情意,才是真正能够细水长流的爱。
爱与委屈,从来不是非此即彼。
真正的深情,不是用轰轰烈烈的牺牲来证明,而是能用日复一日的温柔,将那些细碎的委屈一一抚平。
更何况他这小师妹,表面看似娇软,实则骨子里清冷如雪。
萧凛这番以命相护,确实触动了她冰封的心,可素来不信情爱的她,此刻想必正陷在爱怨交织的漩涡里,既感动,又怨怼……
齐毓轻叹一声,语气温柔得如同春日落雪:
“别太过为难他……他终究,为你舍生忘死过。”
慕卿璃闻言微微一怔,眼角倏地泛起一抹薄红。
原来这世间,终究有人懂得她的委屈。
她轻轻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师兄放心,卿璃……自有分寸。”
南无双立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
她同为女子,心思何等敏锐,刹那间便如明镜一般,照见了慕卿璃深藏心底的万千委屈。
她心头一软,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子护短的豪气:
“不怕,这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还有这么多预备王夫……女人就不该让自己委屈。”
慕卿璃被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逗得噗嗤一笑,眼底那点水光瞬间化作了无奈的笑意,方才那点沉重氛围顷刻散了一半。
“方才不是你还嫌他们碍眼,说一个个长得磕碜,配不上朕的倾国之姿?”
南无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看他们是不顺眼,但现在一想,能给陛下您解气、撑腰,那就是好的!”
慕卿璃摇了摇头,倒也没再继续打趣她。
她敛去笑意,眸光转向案几上的明黄卷轴,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微光。
随即,她提起朱笔,不再犹豫,利落地写下一道圣旨。
“传旨,”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威仪,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册封萧凛,为本王——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