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静立一旁,将萧凛所有的痛楚与挣扎尽收眼底。
他默然转身,迅速提审了那几个被扣押的老仆。
刑讯之下,其中一名老仆终于颤巍巍地吐露:
约莫一月前,在大雪彻底封山之前,耶律宏便带着一位容貌极盛、气质不凡的东璃女子离开了此地,径直返回了北夷王庭。
“一月前……”
萧凛闭上眼,脸上血色尽褪,唇边逸出一声近乎破碎的低语,“那时……朕还在紫寰殿中醉生梦死……”
深深的自责如同淬冰的利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威仪,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脆弱。
“是朕的错……全是朕的错……若朕能早一些醒悟,再早一些赶来……”
宁昭大步上前,用力按住他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头:
“陛下,现在不是沉溺于悔恨的时候!既然已经确定皇后是被耶律宏带往北夷王庭,我们便有了明确的目标!届时,必能将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地迎回!”
萧凛缓缓睁开眼眸,眼底布满骇人的血丝,然而那瞳孔深处,却燃起了不容动摇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决。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枚小小的银叶梅花放入贴身的香囊,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传朕军令。”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与权威,却难以完全掩饰那为情而战的嘶哑与决绝。
“大军在三日内在这青石镇集结,拿下杜锦红,直捣北夷皇庭!
风雪依旧,但帝王的意志已如出鞘的利剑,誓要劈开这重重冰雪,将心爱之人夺回。
大军一路清扫北夷暗桩,按时到达青石镇;
萧凛披甲上阵,战士们气势如虹,一个昼夜的时间,将杜锦红的三万大军杀的落荒而逃……
直到了东璃与北夷的交界处的一座雪山之巅,杜锦红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他眼中尽是癫狂与不甘。
“萧凛!你即便杀了我也无用!你的皇后,此刻早已是耶律宏的帐中宠!”
他尖声厉笑,做最后的挣扎,话语如毒蛇般噬向萧凛最痛的神经。
萧凛眸中寒芒骤盛,那话语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入他心口,非但没有让他迟疑,反而激起了滔天杀意。
他并未动怒呵斥,只因他不允许任何污言秽语加诸他的卿卿。
天子剑悍然出鞘,龙吟之声响彻风雪,他身随剑走,化作一道惊鸿,直取杜锦红。
杜锦宏暴起反抗,袖中暗弩连发三箭,却都被萧凛挥剑格开。
电光石火间,萧凛的剑锋已如毒蛇般噬入杜锦红右肩胛!
“噗嗤”一声,血光迸现,杜锦红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这一剑,偿你叛国通敌之罪。”萧凛声音冷过山巅寒冰。
腕上猛然发力,剑刃在骨肉间残酷碾转,随即悍然抽出,带出一蓬血雨!
不等杜锦红惨叫出声,第二剑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刺入同一处肩胛!
“这一剑,祭我东璃边关枉死的数万英魂!”
杜锦红目眦欲裂,染血的双手竟死死抓住穿透肩膀的剑刃,发出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萧凛!你就算杀尽天下人……也改变不了你的女人在他人榻婉转承欢的事实!”
话音未落,剑光乍起如雪夜惊雷!
一颗头颅飞离脖颈,滚落在皑皑白雪之上,那双瞪大的瞳孔里,永久凝固着惊怒与不甘。
萧凛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翻卷,如垂天之云。他振剑甩落一串血珠,在雪地点染开凄艳的红梅。
“最后一剑,”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帝王威严,“只因你,不配提她的名讳。”
收剑入鞘,他转身面向苍茫云海,沉声下令,字字千钧:
“传令三军,原地休整。三日后,兵发北夷王庭!”
然而人算终不及天算。
翌日,青石镇便迎来了数十年罕见的特大暴风雪。
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苍白,十步之外已难辨人影。
积雪深可没膝,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冻结血液,连当地最耐寒的猎户都紧闭门户,不敢外出。
在这样的天气里行军作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莫说视线受阻、旌旗难辨,便是战马钉上特制的防滑铁蹄,在如此深厚的积雪中也寸步难行,骑兵优势荡然无存。
据熟悉此地气候的老探子回报,这般猛烈的暴风雪,短则旬日,长则月余,绝难消退。
“陛下。”
宁昭眉宇深锁,步入临时帅帐,肩头落满未化的雪粒;
“天时不利。北夷人世代居于苦寒之地,每逢此等天气亦偃旗息鼓。这便是为何他们素来只在秋高马肥时南下劫掠,若非杜锦红叛变开了国门,耶律宏断不敢在此时冒险兴兵。”
萧凛负手立于帐门前,望着门外被狂风撕扯的军旗,玄色大氅的下摆已在寒气中凝上一层薄霜。
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焦灼与不甘,紧握的拳背上青筋隐现。
探子退下后,营帐内陷入死寂,唯有帐外风雪的咆哮声阵阵传来,如同困兽的嘶吼。
萧凛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北夷王庭”四个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个月……甚至十几天?”
他低声重复着向导的回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口。
慕卿璃在耶律宏手中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他晚到一刻,都可能造成永世无法挽回的遗憾。
一想到她可能在北夷苦寒中蹙眉,或因他的迟来而绝望,焚心的焦虑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
他猝然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舆图的北夷疆域上,木制框架应声碎裂。
宁昭闻声踏入帐内,见状沉默不语,只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案上。
“阿昭。”
萧凛的声音因压抑而沙哑,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卿卿的身影。
“我在这里多等一刻,都如同身在炼狱。”
“阿萧,天威难犯,天时亦不可违。”
宁昭冷静劝道;
“我军将士亦是血肉之躯,在此等风雪中强行军,无异于自损兵力,正中耶律宏下怀。届时,即便赶到王庭,又如何有力气迎战,救回皇后?”
道理萧凛何尝不懂。
只是那蚀骨的思念与担忧,如同毒蔓,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赤红一片:
“难道就让我在这里干等?!”
他来回踱步,玄色大氅带起凌厉的风,最终停在帐门前,望着被风雪完全遮蔽的天地,一字一句道:
“传令下去,征集所有熟悉北地气候的向导,给朕找出任何可能提前行动的窗口!大军不能动,就派精锐斥候,给朕一遍遍探路!”
朕,绝不能坐以待毙!”
暴风雪困住的是他的军队,却困不住他早已飞向北夷的心。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像是在他焦灼的心火上,再添一分煎熬。
救她之事,刻不容缓。
每晚一刻,她在敌营便多一分危险。
可他是三军统帅,不能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这天威难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凛冽如刀的寒气,再睁开时,已压下所有个人情绪,只剩帝王的冷静与决断。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在风雪咆哮中依然清晰,“各军据守营寨,加固防寒,保存战力。派出所有精锐斥候,轮番侦查风雪间隙,绘制北夷边境布防详图。”
他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帐中诸将:
“待风雪稍息,便是北夷王庭倾覆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