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自蟠龙鎏金炉中袅袅逸出，盘旋上升，却在帝后落座后突如其来的静默中，显得格外滞重。
空气仿佛凝滞，每一息都拉扯着无形的弦。
这沉默的缘由，萧凛心知肚明。
皇后为何而来，无非是那老生常谈的后宫选秀。
而父皇竟一同前来，大抵也是为了此事。
依照祖制成例，新帝登基，首要是册封东宫旧人，以安抚其背后的各方势力。
那些早在太子时期便伴随左右的女子，无论恩宠几何，其身后牵连的家族脉络盘根错节，关乎朝堂平衡。
给予她们名分，便是先行稳住这朝野根基。
待到三月之后，再行选秀大典，充盈后宫，那新一轮的擢选，则更需细细斟酌朝局动向，每一步皆是博弈。
身为储君，他自幼所受的便是帝王心术的锤炼，深知这九重宫阙之内，儿女情长从来不是首要。
所谓后宫佳丽，多半并非心之所欲，而是权衡之术下的必要落子。
若能以一位女子轻易换取一方势力安稳，或平息一场潜在动荡，他并无理由拒绝；
这是刻在他骨血里的帝王之道，是责任，亦是枷锁。
而他的后院满打满算，至今也才四人，不像其他皇子妻妾成群……
这也是为什么此刻，帝后联袂而至。
这无声施压，确让他胸中郁郁难舒。
更何况，偏偏是在他与慕卿璃独处的时刻被打断……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掠过心头，他几乎想即刻端茶送客。
然而，他亦清醒无比。
自己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许多场面上的功夫，纵使心中不耐，也不得不做足。
萧凛端坐于御案之后，目光掠过案前并坐的帝后，并未多做寒暄，径直开口，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逐客之意：
“不知父皇、母后此时前来，所为何事？儿臣政务冗繁，尚有诸多奏章亟待批复。”
他无意周旋，直接将话题挑明，有事便直言，无需赘叙。
他与皇后因后院之事屡生龃龉，嫌隙已生，此刻相对，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疏离。
皇帝虽与这个儿子不算亲厚，却也深知其性情，不喜迂回婉转，与其兜圈子惹他不耐，不如开门见山，或还能听得进一二。
于是，皇帝略一沉吟，避开皇后投来的目光，直接道：
“朕与你母后前来，是想听听你对于此次后宫选秀的章程。六宫人选须在登基大典前初步拟定，届时方能一同册封，安定人心。”
而此刻，隐匿于御案之下的慕卿璃，最初的惊慌已然平复。
听着帝后的话语，她眼底倏地掠过一丝狡黠的光。
想起方才这人如何戏弄于她，此刻正是“回报”的绝佳时机。
一念及此，她那双柔弱无骨、微凉的小手，悄然攀上萧凛紧绷的大腿。
指尖带着若有似无的力道，极缓极轻地沿着腿侧的线条，一路向上摩挲而去……
萧凛本就因她藏身身下而如坐针毡，全凭强大意志力才将注意力强行锁在帝后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撩拨，宛若星火坠入枯草原，瞬间将他苦苦压抑的灼热欲望再次点燃，汹涌而至。
他浑身肌肉倏然绷紧，为了掩盖声音中可能出现的异样，他刻意将嗓音压得更沉，
语速放缓，一字一句仿佛淬着冰：
“父皇……对此事，有何高见？”
这过分低沉缓慢的语调，听在耳中，却无端透出一股沉甸甸的冷意与压迫感。
老皇帝心下微微一滞，自然感受到了这股冷意。
他心下了然，自己与这个儿子之间，从不似寻常父子，更多的，是君臣之谊；
甚至……夹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审视与距离。
皇帝听闻儿子那不咸不淡的语气，不由清了清嗓子：
“凛儿，你既将承继大统，便须深知，帝王无家事，家事即国事。此次选秀，非仅为充盈后宫，延绵皇嗣，更是平衡朝堂势力、稳固我江山社稷之关键一环。其中轻重，你当明白。”
皇后随即接口，语气虽柔和，眼底却是一片不容错辨的坚持，她向前微倾身体，仿佛要拉近与儿子的距离：
“太子，母后知你与卿璃情意深重，她自是极好的。然则帝王后宫，非比寻常百姓家，讲究的是雨露均沾，恩泽广施。如此方能六宫祥和，前朝亦无后顾之忧。今日我与你父皇前来，便是想与你初步商议……”
她话语未尽，已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小巧精致的明黄绢帛，作势便要递至萧凛面前。
藏身于御案之下的慕卿璃，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闻皇后这般言语，她心底几乎要笑出声；
这位太子爷平日不是最喜看她吃醋，逼她流露出非他不可的占有欲么？
如今他父皇母后亲自送来这许多“姐妹”，此时不吃醋，更待何时？
原本暂歇的纤纤玉指，此刻愈发大胆起来。
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隔着一层衣料，若即若离地缓缓游移，那轻柔的触碰如同羽毛拂过，却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般的酥麻，挑战着萧凛的克制力。
萧凛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瞬间明了——
这小妖精，分明是吃醋了，在故意撩火报复！
然而奇异的是，这认知非但未让他恼怒，反而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得意自心底窜起，几乎克制不住。
再加上那作乱的指尖……
他必须调动全部意志，才能维持呼吸的平稳，不让声线泄出一丝异样。
他置于膝上的手悄然握紧，用力至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愈发沉暗如夜。
他并未伸手去接那卷代表着无数陌生女子的绢帛，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平静地开口：
“父皇，母后苦心，儿臣明白。选秀之事，祖制早有定例，礼部亦会依章程妥善办理。至于具体人选……”
他话音微妙地顿了一下；
只因桌下的慕卿璃似乎不满他被此事吸引注意，指尖竟变本加厉，在他大腿内侧极为敏感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萧凛喉结极轻微地滚动，借侧首的姿态极快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续道，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
“……人选，自然需得万分慎重。必得家世清白，品行端方，温良恭俭者方可，而非……徒惹是非、滋生事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