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话音甫落,如同冰刃破风,连皇后都不由得心神一震!
她此番前来,原是听了柳馨怡手下宫女引路,自牡丹园后侧幽径迂回而入,竟未曾留意此苑早已划入瑾瑄殿禁地。
储君寝宫,干系国本,素来警戒森严。莫说是寻常宫眷,即便是她这位中宫皇后,也须依礼通传、得允之后方可踏入。
而今她们一行人不仅深夜擅入,更在此喧哗争执……
若萧凛执意深究,扣上一个“窥伺储君、意图不轨”的罪名——那便是谋逆大罪,谁也担待不起!
此刻,杜锦欣已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自水中仓皇而出。
依照宫规,位低者不得越位于尊前,她只得默默跪在柳馨怡身后。
一双含泪的美目却死死盯住前方女子的背影,那目光中的怨毒几乎凝为实质,恨不能将其寸寸撕裂。
若不是她突然闯入,或许,此刻自己早已与太子殿下……
大好良机毁于一旦,杜锦欣紧攥着湿透的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就在此时,太子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杜锦欣心头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望向了小瑄儿。
听闻太子的声音,她是心虚又害怕的。
上一次太子震怒要严惩于她,正是这个孩子软声恳求,才令她侥幸逃过一劫。
那日瑄儿仰起的小脸、澄澈的眼神,此刻皆如救命稻草般在她心中重现。
今日亦是瑄儿主动邀她前来,她不由得怀着一丝微弱的期盼,望向那小小的身影,眼中泪光盈盈,尽是哀恳之色。
她甚至悄悄向前膝行半步,只盼瑄儿能如上次一般,出声为她辩白一二。
可这一次,小瑄儿却似真被吓住了,竟径自跪了下来,垂首轻声道:
“儿臣知错。”
萧凛虽疑心瑄儿为何再此招惹蜂群,但眼下这两个该死的女人才更令他怒不可遏。
孩子日后可慢慢管教,当务之急是整肃宫规。
于是他沉声道:
“回去将《礼记·曲礼》篇抄写十遍,三日后送至锦瑄殿,朕要亲闻你今日之行的解释。”
言毕,便挥手命宫人将小瑄儿带了下去。
杜锦欣眼中那点微弱的光,霎时彻底熄灭。
而当萧凛的目光再度落回那两个女人身上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殆尽。
他甚至懒得去问一句“为何在此”。
这答案,在他眼中已经清晰得令人发笑:
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窥探她的行踪,妄图借着一张酷似卿卿的脸,行那自荐枕席、一步登天的龌龊心思。
另一个,则更显“高明”。
他那刚过门、满口《礼记》规矩的侧妃,怕是早就在他东宫布下了眼线,一听风声,便迫不及待地赶来“捉奸”;
甚至不惜布下侍卫这等毁人名节的狠毒后手!
她究竟是想毁了杜锦欣,还是想借此狠狠打他萧凛的脸?
好,真是好极了。
这便是他东宫的女人。
一个蠢得明目张胆,一个毒得道貌岸然!
杜锦欣眼见小瑄儿被带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她将身子伏得更低,肩头微微颤抖,却不发一言,只做出一副可怜至极,委屈至极的姿态。
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唯有博男人心中本能的对弱者的保护欲……
她却悄然抬起了脸。
月光洒在她湿漉漉的鬓发和苍白的小脸上,那双与慕卿璃极为相似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水光,怯生生地、满是倾慕地,朝萧凛望去一眼。
状似害怕,是无意,可每次,总能精准的在萧凛视线扫过时,恰好被他捕捉。
随即又像是受惊的蝶,慌忙垂首,额尖轻触冰冷的地面,将一个因痴慕而犯错、卑微又无助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心中却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呼喊:
若能熬过今夜,她定要不惜一切向上爬!
柳馨怡,还有所有轻贱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凛的确看到了她那弱小又可怜的模样,然而,心中却只余厌弃。
这女子,心思卑劣,却偏生顶着这样一张脸,简直是对卿卿的玷污。
她方才看向柳馨怡时那几乎掩藏不住的怨毒,他看得分明,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嘛……
披着柔弱的外衣,心思恶毒。
至于柳馨怡…… 他的目光冷冷转向她。
这位御史大夫家精心教养出的千金,此刻虽然被那马蜂蛰的狼狈不堪,却依旧端着那副矜持守礼的架子,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萧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既然都这么能演,他便好好看看,她们能演到几时。
而当太子驾临的通报声骤然划破夜色,柳馨怡的心也是猛地一沉。
今夜……
是他的洞房花烛,她已经亲眼瞧着她与那南妃交杯合卺。
然而,他此刻现身,只意味着一件事,她来此“捉奸”之事,已经传至他的耳中;
并且,搅了他的好事。
思及太子方才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她指尖不由微微发凉。
她素来自矜身份,时时刻刻将规矩礼法挂在嘴边,但这绝不意味着她不通后宅女子的手段。
恰恰相反,她那颗被《女则》《女训》层层包裹的心底下,藏着不比任何人浅的嫉妒与算计。
所以,当她亲耳听到那水中女子带着哭腔自报家门,知晓她并不是慕卿璃时……
她猛地侧首,目光如淬毒的冰刃,狠狠剜向跪在一旁的心腹宫女香雪。
那眼神里是惊怒,是质疑,更有一丝被愚弄的暴戾。
这细微的动作,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萧凛眼中。
他只觉无比讽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孤竟不知,”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死寂的夜里:
“御史大夫府上便是这般教养女儿的?深更半夜,不去安分守己,反倒领着侍卫,来辱没孤宫妃的清白?”
柳馨怡强自镇定,脊背挺得笔直,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理据:
“殿下明鉴!臣妾乃是听闻有宫嫔深夜擅离寝殿,形迹可疑,唯恐做出惑乱宫闱、有损东宫清誉之事,方才前来查看!此乃臣妾职责所在!”
“职责?”
萧凛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低沉的嗓音里浸满了嘲弄:
“孤倒要请教,是哪一条宫规规定了妃嫔深夜不得离开寝宫?”
“又是哪一条宫规,赋予了一个侧妃私自裁定宫妃行为、深夜动众拿人的职责?”
“若深夜不得出寝宫是规矩,那你柳侧妃此刻又为何会出现在孤的禁苑?莫非这规矩,独独是给旁人定的?”
柳馨怡嘴唇翕动,脸色霎时白了几分,竟被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