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眉峰微蹙,凝神细思福禄之言。
这老奴,倒是点了个巧处。
如今东宫无太子妃,也只有她一个女子……并且未来……待他处置好一切,这东宫主母之位必然也会是她的。
况且如今后院庶务尽数交付于她,这些时日下来,确是井井有条,上下称颂。
较之宋氏掌权时更多了几分簪缨世家的端雅气度与齐门教导的细致周全。
这份理家之能,他看在眼里,甚是欣慰。
杜锦欣出自宋昭华一系,如今有侧妃来处置,确是在合适不过。
然而…… 萧凛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抹瑟瑟发抖的身影,心念陡转。
他的卿卿,心性纯善,处事虽周全,却未必忍得下心肠处置这等心思诡谲之人!
若被这杜氏巧言令色所惑,或是处置时稍有不忍反被其伤……
念及此,他心头便是一紧。
不值当!
为这等腌臜东西,让卿卿劳神费心,甚或徒增烦扰,实属不值。
她如今伤体未愈,合该静养。
一旁的杜锦欣,听得“交由侧妃娘娘处置”几字,心头猛地一坠!
昨夜慕卿璃那双洞穿人心、淬着寒冰般的眸子,瞬间浮现在眼前。
那目光,比太子殿下的雷霆之怒更令她胆寒!
若落入那女人手中……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急欲开口辩解,奈何心机虽野,急智却短,一时竟不知如何扭转乾坤。
就在她心如火焚之际,却闻萧凛低沉的声音已然决断:
“侧妃有伤在身,岂能为这等琐事烦忧?”
他语气淡漠,“待天光破晓,即刻去坤宁宫将瑄儿的奶嬷嬷接来照应。至于此女……”
他冰冷的视线如刀锋般扫过杜锦欣,“带下去,严加看管!若再生事端,唯你是问!”
最后一句,是对着福禄。
随时没有赞同福禄的话,但其实萧凛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这个女人自然是交由卿卿处置,不为别的,只为那相似的容貌,也该由卿卿自行定夺。
只是她太过单纯良善,为了避免其不受蛊惑,反被蛇蝎所噬。
待卿卿伤势稍缓,他须请母后从旁掌眼,借皇后之威与深宫阅历,既全了卿卿主母之权,又不至令她为难受伤。
跪伏在地的杜锦欣,却不知萧凛心中已经用有了决断。
只是听完,不将她交于侧妃,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只当这太子是面冷心热,自己的容貌终是让太子有了恻隐之心。
为此,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欲翻盘的野心!
她低垂的眼睫下,掠过一丝精光。
那小皇孙……
一个骤然失母、惊魂未定的稚子,更是东宫长子!
这简直是……
天赐的登云梯!
望着萧凛龙纹袍角拂过门槛、消失在黎明前灰暗光晕中的挺拔背影,杜锦欣的身子依旧因后怕而微微颤抖。
可胸腔里那颗心,却已疯狂缠绕上那个沉睡孩童的身影。
如何借这无母稚子的依赖与分量,攀上那储君的床榻?
无声的算计,已在惊悸未平的皮囊之下,悄然织就一张野心勃勃的网。
慕卿璃的伤势着实不重,只是殷红的鲜血染红那娇媚的海棠,看着让人惊心罢了。
翌日清晨,盛夏骄阳的第一缕金辉刚攀上雕花窗棂,殿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意尚在浮动,重重鲛绡纱帐后的床榻便传来细微的动静。
慕卿璃睁开惺忪睡眼,望着床顶幔帐,优雅又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萧凛深知她不喜生人近身,早已命人将她从慕府带来的四个心腹大丫鬟唤至锦瑄殿侍奉。
闻得声响,四个丫头脸上顿时漾开惊喜,忙不迭地掀开纱幔围拢过去。
待瞧见自家主子胸前那一圈圈裹得严实、几乎覆盖了整个肩颈的细白棉布,几个丫头的眼眶瞬间又红了。
慕卿璃半倚在软枕上,面色尚有些苍白,声音却带着惯常的娇软:
“莫哭,瞧着唬人罢了,实则并不很疼。”
“这还叫不严重?”
盈夏性子最是直率,指着那厚实的包扎,眼泪在眶里打转。
“裹得这般厚重,伤处该有多大!”
慕卿璃垂眸看了看自己胸前那堪称“壮观”的棉布团,一层叠着一层,密不透风,也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殿下的手笔……他大约是……觉得我伤得极重吧……”
这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无赖与嫌弃。
几个丫鬟一面小心翼翼地替她更衣梳洗,一面仍是七嘴八舌,心疼得絮叨个没完。
待青丝绾就,素面匀净,那份担忧仍未停歇。
慕卿璃被念得莞尔,只得打断:“好了好了,昨儿墨神医不是在么?若不信我,唤他来问个分明便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碍眼的包扎上,又道:“顺道请杜嬷嬷过来,替我把这药换了,这模样……实在不雅。”
话音未落,便见墨白提着乌木药箱,步履轻捷地踏入殿内。
他目光迅速而谨慎地扫过四周,随即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侧妃娘娘!”
慕卿璃见他这般审时度势,萧凛不在场时亦谨守规矩,眸中掠过一丝满意:
“墨神医来得正好。”
她抬手指了指身边忧心忡忡的丫鬟们,“这几个丫头正为我的伤势忧心,你且同她们说说实情。”
墨白闻言,转向盈夏等人,言辞恳切地解释了一番伤势确无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
丫鬟们听得真切,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脸上愁云稍霁。
待丫鬟们神色稍安,墨白方转向慕卿璃,
正色禀道:“禀娘娘,微臣已领太医院院判之职。殿下有命,日后专司为娘娘与小殿下调理康健,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慕卿璃眼波流转,知晓墨白这是在告诉她,他已经过了太子的明路,成功的留在了东宫。
她唇边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如此,便恭喜墨院判了。往后本宫与瑄儿的身子,少不得要劳烦院判大人费心。”
“此乃微臣本分,万死不辞!”
墨白再次深深一揖。
慕卿璃端坐于软榻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身旁的紫檀小几,目光沉静地落在墨白身上。
殿内一时静默,只余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气。
片刻,她抬眸,那双秋水般的瞳仁里映着跳跃的烛光。
“墨院判!”
她指尖在几案上轻轻一顿, “关于本宫‘眼下’的情形,你心中……可有成算,该如何向殿下回禀了?”
墨白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回禀道:
“回娘娘,昨夜殿下垂询,微臣已如实禀明,外伤虽不致命,然疤痕难愈,是为隐忧。”
慕卿璃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满意,又似在等待更多。
见墨白未再言语,她抬手,示意墨白近前。
墨白会意,趋步上前,躬身聆听。
慕卿璃微微倾身,红唇贴近墨白耳畔,吐气如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昨夜回禀,院判做得很好。只是……”
她眼睫微垂,复又抬起,眸中光华内蕴,带着一丝深意。
“还需再‘如实’禀明殿下:本宫此番受伤,实乃雪上加霜,牵动了体内沉疴旧疾。”
她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心口下方,语气凝重了几分:
“早些日子因浸泡冰水,寒气侵髓,后又误食了那药性极烈、至阴至寒的‘冰针叶’……彼时调理未竟全功,致使寒毒深种,盘踞于胞宫经络之间。此乃隐疾,平日不显,然此番失血,犹如引动地火,寒毒已有蠢蠢欲动之势!”
她停顿片刻,让这“沉疴”的分量在墨白心中沉淀,才继续道:
“故而,微臣须恳请殿下体恤,娘娘眼下最要紧的,并非外伤皮肉,而是亟需静养避风,辅以温补祛寒之药,徐徐化去这体内寒毒!此期间,务必……清心寡欲,切忌房帏之事!”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气音送出,却字字如锤:
“否则,寒邪与气血相搏,极易损及根本……于娘娘凤体康泰有碍,于……皇家子嗣延绵,更是大为不利!此乃关乎国本之要, 还望院判务必……向殿下陈明利害,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