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处,福禄早已听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这宋氏……简直是疯了!
今夜不仅尊卑全无,言语僭越,竟还……
竟还吐出这等骇人听闻、足以诛灭九族的皇家秘辛!
她不想活了,他们这些在场的蝼蚁还想活命啊!
福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惊恐地偷眼觑向萧凛,只见太子殿下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眸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福禄心胆俱裂,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捂住那女人的嘴!
然而,此刻的宋昭华显然已豁出性命,全然不顾后果。
她如同诅咒般嘶声道:“她就是贱人,是我的劫数!生生毁了我的一切……”
萧凛在她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中,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忽然间,他身形暴起,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宋昭华的脖颈!
将她未完的诅咒掐灭在喉间。
“你——刚——才——称——母——后——为——何——物?!”
萧凛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冰碴般的森寒与滔天怒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碾磨而出!
他将宋昭华整个人提离地面,逼视着她因窒息而迅速涨红扭曲的脸,眼中是噬人的猩红:
“轩儿碧湖落水……是你……亲手推下去的……嗯?!”
手上的力道随着每一个字、每一个指控而疯狂加重:
“是不是?”
“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他才三岁!稚子何!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拿亲生骨肉的性命去博你那点虚妄的名头!”
宋昭华双脚离地,徒劳地踢蹬着,双手死死抓住萧凛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却无法撼动分毫。
她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脸色由红转紫,眼看就要气绝!
福禄魂飞魄散!
再不出声,真要出人命了!
他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扑到萧凛脚边,“咚”地一声重重磕下,额头瞬间青紫一片,声音带着哭腔,凄惶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手下留情!宋侍妾她……她快不行了!”
“殿下!殿下您想想小殿下!”
“她终究……终究是小殿下的生母啊!殿下——!”
或许是福禄这声凄厉的“生母”,如同一盆冰水浇下;
又或许是濒死的极致恐惧,终于冲破了疯狂的迷雾。
宋昭华那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从被死死扼住的喉咙深处,挤出破碎断续、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绝望的哀鸣:
“殿……下……饶……饶命……饶……”
那濒死的哀鸣,终于让萧凛被怒火焚尽的理智找回了一丝清明。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因窒息而扭曲变形的脸,眼中翻涌的杀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交织。
最终,那滔天的怒火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呃啊——!”
伴随着这声低吼,他猛地、如同甩掉什么极其污秽不堪的东西一般,狠狠地将宋昭华掼摔在地上!
一声闷响,宋昭华的身体如同破败的布偶般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蜷缩成一团。
剧烈地咳嗽、干呕,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萧凛连看都未曾再看地上那狼狈不堪的身影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污。
他猛地一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了漪澜殿。
月光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颀长而孤寂,只留下满殿死寂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福禄眼见太子殿下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狼藉与地上蜷缩如濒死之蝶的宋昭华,心尖儿都颤了。
忙不迭迭声吩咐人去传太医。
那可是小皇孙的生母,血脉相连,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萧凛踏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回到锦瑄殿,那巍峨华贵的殿宇在清冷月辉下,竟透出一种噬骨的孤寂。
殿内烛火通明,映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反照出他颀长却僵硬的身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蚀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缓缓滑坐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玄色蟒袍逶迤于身侧,尊贵的头颅深深埋入屈起的双膝之间。
殿内死寂,唯有更漏滴答,声声催人。
与慕卿璃大婚那夜的对话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殿下以为,这世间女子倾慕于您,是为储君之位,还是为您萧凛其人?”
彼时他笃信,纵使天下人皆负他,他的太子妃宋昭华,必是倾心于他萧凛这个人。
可如今……萧凛喉间溢出一声极低、极涩的苦笑,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原来,他竟是这般可笑。
或许她也曾有过真心,但那点情意,终究抵不过东宫储位的煊赫权柄。
竟能为了金册金宝,便狠心拿亲生骨肉的性命作筏……
这一夜的变故,桩桩件件,都如重锤砸在他心坎上。
此刻,他只觉浑身气力都被抽干,连抬眼的力气也无,只将脸深深埋入屈起的双膝之间,任由殿中更漏滴答,声声催人。
不知枯坐了多久,万籁俱寂中,一双微凉柔荑,带着清浅的兰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低垂的脸颊。
萧凛茫然抬首,撞进一双盛满了担忧与心疼的剪水秋瞳里。
正是慕卿璃。
她半跪在他身前,宫装迤逦于地,纤纤玉指带着无限怜惜,轻柔地描摹过他紧蹙的眉峰、疲惫的眼角,声音低柔得如同梦呓:
“福禄说……殿下一宿未合眼,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萧凛怔忡地望向窗外,才惊觉天光早已大亮,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试图起身,脚下却是一个虚浮的踉跄。
“殿下!”
慕卿璃轻呼一声,温软的双臂自他身后环抱上来,螓首轻靠在他宽阔的背脊,吐气如兰。
“今日……就歇一日吧?臣妾自作主张,已让福禄去告了假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娇怯与霸道。
萧凛身形微僵,哑声道:
“孤……无碍。”
慕卿璃闻言,轻盈地旋身绕至他面前,微微扬起那张精致绝伦的小脸,眸光潋滟,固执地迎视着他,娇娇糯糯中又藏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臣妾今日就想殿下陪着,是臣妾任性了。殿下……可愿纵容臣妾这一回?”
她将那份强硬的关心,裹在最娇软甜蜜的糖衣里,熨贴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萧凛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她这般情态悄然拨动。
他长臂猛地一收,将眼前这温香软玉紧紧箍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他将脸深深埋入她馨香的颈窝,声音闷闷地透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迷茫:
“卿卿……孤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夫君?”
慕卿璃纤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
“殿下是国之储君,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儿女情长……终究在其后。”
“况且,夫君是否称职,端看妻子是否明理。若妻子不能体谅夫君的难处,纵使夫君做得再好,亦是徒然。”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在萧凛此刻最敏感的心弦上。
他手臂收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唯有卿卿……懂孤。孤……何其有幸,此生得遇卿卿。”
慕卿璃脸颊飞上两抹红霞,将脸埋在他胸前:“殿下……卿璃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