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饿过了劲,兼之整日心神耗损,慕卿璃只浅啜了几口清粥,略动了几箸水晶虾饺与碧藻丝,便觉胃脘滞涩,倦意更深。
她微抬皓腕,示意撤下食案。
“嬷嬷,这肩颈……还是酸沉得紧。”
她娥眉轻蹙,试着转动了一下纤细的颈项。
这副自小被金玉锦绣娇养出来的身子骨,此刻只觉百骸俱疲,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乏。
姜嬷嬷布满薄茧的手立刻覆上她圆润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揉捏着,口中轻叹:
“我的好主子,往后可得离那太子妃远着些。老奴冷眼瞧着,您每回沾上她,总要生出些不痛快来。”
她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却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市井老妪的狠劲儿。
“依老奴的拙见,就该寻个由头,把她那倚仗连根拔了!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顿了顿,想到另一桩,更是咬牙切齿:
“还有那安王……主子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把他彻底摁死在泥里!那是个什么腌臜东西,专会祸乱宫闱、毁人清誉的坏坯子!”
姜嬷嬷是伴着慕卿璃从襁褓婴孩长成如今风姿的老人,听闻她今日所受的委屈惊吓,早已心疼如绞。
憋闷了一整晚不曾言语,此刻话匣子一开,字字句句皆是逾矩的大逆之言,火药味十足,足见其心头怒火之炽。
慕卿璃非但未加斥责,反倒乖顺地倚在嬷嬷臂弯里,眼睫低垂,温声应道:
“嬷嬷说的是,卿璃都记在心里了。”
这份近乎纵容的信任,正是她麾下之人甘愿效死的原因——
在她眼中,这些心腹从不是可随意打杀驱遣的奴才,而是可倚重、可托付的臂膀。
姜嬷嬷亦是极知分寸之人,一番愤懑宣泄后,便不再多言,只沉心静气,用祖传的手法细细为主子松解筋骨。
半个时辰的药浴,暖意与药力丝丝缕缕沁入骨髓,舒适得她几乎要坠入梦乡。
被姜嬷嬷小心翼翼从浴桶中搀扶出来时,周身绵软无力,只得慵懒地斜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
盈夏跪坐榻边,蘸着沁凉芬芳的花露,指尖力道轻缓,一寸寸将那特制的润肤香膏揉进她凝脂般的肌肤。
神思在温香与倦意中浮沉,半阖的眼眸前,却蓦地掠过稍早在殿门前的一幕——
福禄那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神情,分明是故意引她追问。
“侧妃娘娘……不是老奴不肯说,实在是……这话,不该由老奴的嘴里道出啊。”
福禄当时面作难色,眼神却闪烁不定。
“福公公,”她记得自己当时放软了身段,语气带着恰到好处“求知欲”:
“可是……与殿下有关?卿璃自知入东宫时日尚浅,在殿下心中的分量,远不及太子妃姐姐贵重。但……既已嫁入东宫,为妻为妾,总盼着能多得殿下一分垂怜看重。”
福禄那张老脸上顿时堆起恰到好处的动容,仿佛被她这“自怜”之态打动,压低声音:
“哎哟,我的好娘娘,您这话可折煞老奴了!老奴在这宫里头活了快一辈子,也是头一遭见着咱们殿下……急成那般模样!急得连影卫都动用了!那阵仗……啧啧,殿下待娘娘,当真是赤诚相待,放在心尖尖上的爱重啊!”
……
福禄这番“肺腑之言”落入耳中,慕卿璃心湖深处确有惊澜乍起,却无半分感动或欣悦的涟漪。
萧凛动用影卫之事,她早已知情。
彼时,她只道是太子为营救正妃、保全东宫颜面而不得不为,甚至暗忖其行事过于急切。
如今福禄话里话外,竟暗示他今日雷霆手段,全系为她一人?!
不惜动用皇家禁忌的力量,只为寻她?
呵!
好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千古风流戏码!
莫说她会不会感动了!
至于信与不信,更是在她心间画下一个巨大的、墨汁淋漓的问号!
她看得分明。
那男人骨子里刻着帝王的多疑与掌控欲。
他今日如此失态,哪里是什么情深不寿?
分明是骤然惊觉自己豢养的雀鸟似有脱笼之兆,那份被挑战的权威感、那份“所有物”可能失控的不甘与愤怒,瞬间焚毁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驱使他做出了近乎疯狂的举动!
至于……爱?
慕卿璃唇角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讽笑。
这不过是“得不到”才陡然生出的执念与虚幻珍视罢了。
若真“得到”了呢?
她方才在那小巷中看得清清楚楚,萧凛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犹疑与审视。
真爱?不是没有。
但是与储君谈真爱,何其荒谬!
若真有情,即便明知是谎言,他也会甘愿沉溺其中,选择相信。
可萧凛不会。
他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疑心,只会将一切真心假意放在权力的天平上反复称量。
他们之间此刻来谈“爱”,不过是镜花水月。
有的,只是源于占有本能的不甘,是权力者对“所有物”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不过……
慕卿璃半阖的眼睫下,眸光流转,如冰封湖面下暗涌的激流。
人心欲望的沟壑,便是她运筹帷幄的棋枰。
萧凛心头那翻腾的“不甘”与灼烧的“占有”,于她而言正是用来“谋他心”,为自己铺就通天坦途的——利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