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走向窗边那方雕花紫檀圆桌。
她伸出保养得宜却微微颤抖的手指,解开了那明黄绸缎的束缚。
锦夕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逐渐显露的画面。
只见画中是一位策马扬鞭的绝色女子,身着一袭华丽夺目的北夷宫廷盛装:
玄色锦袍以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雄鹰图腾,领口袖缘镶着罕见的雪狐风毛,腰间束着镶嵌红玛瑙的黄金蹀躞带,更衬得她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她跨坐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
令人惊异的是,十几年的光阴荏苒,这幅画竟似被时光赦免了一般,色彩饱满明艳得如同昨日新绘,那马鬃的乌黑、锦袍的玄金、女子唇上一点朱砂、甚至雪狐风毛的蓬松质感,都鲜活欲滴,仿佛下一刻画中人就要策马破纸而出。
“娘娘……可是思念故人了?”
锦夕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锦夕,你可知这画中之人……是何人?”
锦夕凝神细看,只觉得画中人美则美矣,那份睥睨飞扬的神采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她茫然摇头:“奴婢……不知。奴婢甚至不知,这凤仪宫中,竟还藏着这样一幅……”
皇后收回手,目光依旧焦着在画上,声音低沉而缥缈:
“她姓秦,名书婉。乃前朝嘉应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后来……嫁为北夷太子妃。”
锦夕心中巨震,前朝公主!北夷太子妃!
这身份本身就带着禁忌的血腥味。
皇后忽地抬眸,那柔和的假象瞬间褪去,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仔细瞧瞧,这位书婉公主……与那位杜锦欣姑娘,可有几分相似之处?”
锦夕浑身一凛,猛地再次看向画卷,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先前只觉得画中人神采飞扬,此刻经皇后点破,那眉宇间的轮廓,尤其是那顾盼生辉的凤眼眼尾上挑的弧度,与杜锦欣竟有七八分惊人的重叠!
她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娘娘……娘娘这一说……那位杜姑娘的眉眼,与这位书婉公主……当真是……当真是像得令人心惊!”
她惊疑不定,视线在画中人与记忆中杜锦欣的面容上来回逡巡,目光扫过画中女子挺直的鼻梁和略显刚毅的下颌线条时,一个更为惊悚的念头如毒蛇般窜入脑海!
她失声低呼:
“还有……还有慕侧妃!奴婢瞧着……慕侧妃的……鼻梁与下颌,与这位公主……竟也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之处!”
话一出口,锦夕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骤然收缩!
她压低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娘娘!杜姑娘与慕侧妃……莫不是……莫不是姐妹?可……可丞相府,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嫡出小姐慕侧妃和一个嫡子啊!何来两个女儿!”
皇后唇边溢出一丝极其苦涩的叹息,仿佛早已预料到锦夕的反应。
“这正是本宫心头悬着的那把刀。丞相府自然没有两个女儿。但这位书婉公主……她还有一个嫡亲的胞妹,比她小了三岁。前朝国破,皇城倾覆之时,在一片混乱中……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锦夕连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娘娘……您、您是怀疑……慕侧妃她……与这位失踪的前朝公主……有关?”
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石破天惊的问题,继续道:
“书婉公主嫁入北夷不足一年,前朝覆灭。她在国破家亡的悲恸中,在异族艰难求生,数年后生下一女,便撒手人寰。
而那个小公主,长到三岁时,北夷宫廷又起内乱……她也在乱军中……不知所踪。”
“若算算时间,那个失踪的北夷小公主,与杜锦欣如今的年纪……刚好吻合。”
皇后缓缓转过身,她直视着锦夕,一字一句道:
“而本宫那纠缠了数年的噩梦中,便是杜锦欣之死,成了导火索,让手握重兵的杜将军,引狼入室!北夷铁蹄踏破东璃国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那场席卷整个东璃的、长达十年之久的血雨腥风……”
“之前,本宫一直以为,是杜将军冲冠一怒……如今想来,或许是北夷查明了杜锦欣的身份。”
“娘娘……”锦夕她死死捂住胸口。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那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孤绝的沉重:
“若仅仅是因为杜锦欣与慕氏有几分挂像,本宫也断不至于如此不顾凛儿心意,行此决绝之事,伤了我们母子情分。可是,锦夕啊……”
“若那场倾覆东璃的十年浩劫,其源头是杜锦欣!”
“若慕侧妃的身世真的与前朝公主血脉相连!而她……又顶着丞相府嫡女的身份嫁入东宫!这一切……这一切若交织在一起,这东宫、这萧氏江山、这天下万民……将置于何地!”
“你是知晓,本宫这梦……如同预言……但是……究其根源,说破天,除了你信,本宫信,还有谁信?
而本宫,也不敢胡乱猜测与预言,却也不想这东璃重蹈覆辙……”
皇后猛地抓住锦夕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锦夕的皮肉里,她盯着锦夕的眼睛,那目光充满了无助与寻求答案的绝望:
“锦夕!你告诉本宫!若你是本宫,身在其位……你该如何?!你……又当如何?!”
锦夕被皇后这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震得心神俱裂!
她服侍皇后数十年,经历过无数风浪,皇后在她心中永远是山岳般坚韧的存在,何曾……
何曾流露出这般近乎崩溃的茫然?
巨大的冲击和主子的痛苦让她喉头哽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胸口窒闷欲死。
就在这死寂与绝望几乎要将两人吞噬的当口!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在寂静中响起!
锦夕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厉声喝道:
“谁在那里?!”
话音未落,她猛地拉开沉重的殿门。
殿外空荡荡的回廊,只有暴雨如注,在地上砸出无数水花。
然而,就在那被雨水打湿、光线晦暗的廊柱转角处,一片华贵的、浸透了雨水的紫色宫装裙角,如同幽灵般一闪而逝,迅速没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