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心头嚼着这些疑虑,只觉头顶天雷滚滚,一个比一个炸裂。
未及回应,却见颓然倚靠的太子倏然坐直了身躯!
萧凛眼中那片刻的迷茫脆弱荡然无存,唯余一道淬了寒冰又裹着地狱之火的厉芒,破空而出,直刺人心。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决绝:
“福禄,即刻拿着这块令牌,传令城中流徽阁——”
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轻轻叩击,每一下都敲在福禄紧绷的神经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命他,暗中搜捕。”
指节一顿,下一道命令,石破天惊:
“另,调影卫,倾巢而出。”
“……!”
福禄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至天灵盖!
今日的惊骇一浪高过一浪,此刻这两道命令,却如九天惊雷,直劈得他魂飞天外!
流徽阁主宁昭与太子乃是生死至交,这块令牌,便是他本人不在,太子亦可调动流徽阁。
可是殿下从未动用过此令牌!而今天……
然而更让福禄感到遍体生寒的是——影卫!
东离皇宫最深沉的影子,帝权最核心的壁垒!
这二十四道幽灵,专司帝王与储君生死,非倾覆之危、灭顶之灾,绝不动用分毫!
天子身侧十八,太子座下六人,便是这六道影子,亦是东宫安如磐石的最后保障。
他们隐于黑暗,出手即是国本动摇之际!
如今,竟为寻一个女子……倾巢而出?
福禄浑身冰凉,看着萧凛眼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疯狂与偏执,心知任何劝谏在此刻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滔天的恐惧仍驱使着他,“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坚硬如铁的船板上,膝盖撞击的剧痛远不及心头恐惧之万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影卫一动,牵涉国祚根本!一旦为陛下所知,动摇东宫根基只在顷刻啊!殿下三思!!”
萧凛指间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他微微侧首,目光如毒蛇般缠绕上福禄惊恐的脸庞,嘴角竟扯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剜骨剔肉:
“分寸?孤自然有。”
他缓缓起身,挺拔的身躯在烛光下拉出一道浓重如墨、压抑到令人窒息的黑影,一步步迫近跪伏的福禄。
“可那个女人——慕卿璃——除非她已灰飞烟灭,魂归天地!否则,便是化作一抔黄土,一缕游魂,也休想逃出孤的手掌心!她生,是东宫之人;她死,亦是东宫之鬼!”
这一刻,刻骨的恨意与扭曲的占有欲彻底焚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孤悔!悔不该信她巧言令色,写下那劳什子‘出宫契书’!更恨!恨自己鬼迷心窍,与她立下那荒唐透顶的‘赌约’!”
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桌上,杯盏震跳,发出刺耳的悲鸣……
“孤就该……就该在那夜便彻底占有她!折断她的羽翼,碾碎她的痴心妄想!让她永生永世,都只能囚在孤的掌中,做一只……只能仰望孤的金丝雀!”
那扑面而来的狠戾与狂躁,如同实质的飓风,几乎要将福禄撕裂。
老太监额上冷汗如瀑,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他却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无。
罢了……罢了…… 福禄心中哀叹。
往昔,都说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情有独钟……
可是,此刻见到太子那份不惜动摇国本也要抓住一个女人的执念……竟让他生出一丝荒谬的悲悯
罢了,罢了,他这个阉人是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了。
他深深俯首,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船板上,将所有的劝阻与忧惧死死压回心底,只余下最卑微的顺从。
“老奴……遵命。殿下息怒,万望……保重圣体。老奴这就去安排。”
……
酒楼房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慕卿璃紧绷的侧颜。
她正用一方素净的丝帕,极轻、极缓地拭去燕回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然而,那双潋滟睡眸深处,却凝着足以焚天的烈焰——心疼如潮水般翻涌,更有一股被强行按捺、却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森然杀意!
安王……好一个安王!
敢动她慕卿璃的人,老娘定要让你这锦绣前程,化作黄泉路上的断壁残垣!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就在这压抑的静默中,临街的雕花木窗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夜风拂过柳梢。
下一瞬,一道颀长清癯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落地时纤尘不惊。
来人一身素青布袍,周身萦绕着清苦悠远的淡淡药香,正是她麾下神医——墨白。
墨白目光扫过榻上脸色惨白的燕回,眸色一凝,迅疾上前,单膝点地,抱拳低语:
“属下来迟,请主子降罪!”
声音清冽如寒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果然是千里香的始创者,一刻钟未到,便循着这香味来了。虚礼免了。”
慕卿璃虽夸赞了议案,但一直是头也未抬,目光依旧焦着在燕回脸上。
声音冷冽如冰泉击石,“速来看看燕回!”
“是!”
墨白应声而起,指尖已精准搭上燕回腕脉。
凝神片刻,他紧蹙的眉峰微松,低声道:“幸得主子及时赐下‘九转护心丹’,强行吊住了生机,封脉止血,护住了心脉本源。否则……”
未尽之言,是令人后怕的凶险。
他不再多言,指间寒芒一闪,数枚金针已然在手,行云流水般刺入燕回周身要穴。
那动作快、稳、准,带着一种玄奥的韵律,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生命之弦。
神医手段,生死人肉白骨绝非虚言。
不过须臾,燕回脸色渐渐恢复。
她浓密的长睫剧烈颤动几下,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哼,倏然睁开了双眼!
意识尚未完全清明,目光却已本能地急急搜寻,待捕捉到慕卿璃的身影,嘶哑的声音里是刻骨的焦灼:
“主子……您……您可安好?!”
“我无事。”
慕卿璃反手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此地不宜久留,走!”
话音未落,她已亲自俯身,将人扶起。
墨白踏入这方院落前,早已探明,这雕梁画栋的酒楼,乃是安王萧煜一处隐秘的私产。
而后院这座独立小楼,更是萧煜惯常盘踞的巢穴。
楼外暗处,不知蛰伏着多少精锐暗卫,气息收敛得如同融入夜色。
楼内,守卫却疏落得反常,只在囚禁慕卿璃的这层楼梯口,守着两个乔装成粗使小厮的侍卫,目光如鹰隼般警惕。
墨白无声地引路在前,指尖触及门扉,刚推开一道罅隙,楼梯转角处便传来一阵足音。
他眼神一凛,迅疾如电地将门缝重新掩合,身形向后一撤,便隐没在门后浓重的阴影里,气息瞬间沉敛无踪。
慕卿璃心弦骤然绷紧。
难道是萧煜识破了她虚与委蛇的缓兵之计,这么快便去而复返?
她与阴影中的墨白交换了一个凌厉如电的眼神,杀机暗涌,只待那踏入之人现出身形,便要雷霆一击!
然而,逆着门外廊下昏黄灯影踏入的,却是一张写满怨毒的脸——太子妃宋昭华
慕卿璃的眸光瞬间结冰。
方才这女人还在声嘶力竭地要见安王,此刻怎会突兀地出现在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不动声色地错开半步,将燕回严严实实地护住——此刻的燕回,连呼吸都还带着破碎的颤音,绝无余力抵挡任何明枪暗箭。
出乎意料的是,宋昭华此番竟异常“乖觉”。
她甚至未发一言,那双眼眸淬着刻骨恨意,死死锁住慕卿璃。
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狞笑。
在袖中的手猛地扬起——一个精巧的琉璃小瓶赫然在握。
她手腕一抖,竟是要将那瓶中物,朝着慕卿璃的面门狠狠泼洒而来!
墨白岂容她得逞!
几乎在宋昭华抬手的同时,一道细微的银芒已自他指尖破空而出,精准地刺入宋昭华肩胛!
与此同时,被护在身后的燕回,虽虚弱却反应奇快,抄起案几上一只沉重的青瓷花瓶,用尽力气狠狠砸向宋昭华的手臂!
“啊!”
宋昭华痛呼一声,手臂剧震。
肩上的酸麻与臂骨的剧痛同时袭来,她再也握不住那玉瓶。
瓶身倾斜,里面那千金难求、馥郁醉人的粉色液体,竟一滴不剩地,尽数泼洒在她自己惊愕扭曲的脸上、颈间。
墨白鼻翼微动,那独特的甜腻异香让他面色陡然一沉,声音冷冽如霜:
“醉春风……”
他动作快得只余残影,三颗朱红色的解药已分别给到慕卿璃、燕回手中,自己也忙吞下一个颗药丸。
慕卿璃虽未亲见过这传说中的禁药,却深知其恶名——黑市之中,万金难求的催情圣品,亦是毁人名节的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