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的夜风裹着海棠香,轻轻掠过瑶光殿的琉璃瓦。
宋昭华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宫斗选手,深谙“先发制人”这个词的含义。她跪坐在羊角宫灯下,将白日里慕卿璃晕倒在殿前的事细细说与萧凛听。
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待到暮色四合时,萦华殿的玉阶前迎来了传旨的宫婢——侧妃身娇体弱,当先养好身子,方能侍候好太子,这段时日,便留在萦华殿中养着,什么时候身子养好了,在来请安吧。
主子,这分明是借着由头禁您的足!雪醅绞着帕子,眼眶都气红了。
盈夏扶着雕花凭栏往外张望,见院门果真守着两个嬷嬷,急得直跺脚:外头那些碎嘴的,指不定要编排出什么腌臜话。
慕卿璃斜倚在湘妃榻上,葱白指尖拨弄着青瓷盏里浮沉的茶叶,倒像是听了个有趣的笑话。
关起门过清净日子,与咱们在海棠苑时有何不同?偏你俩要当那热锅上的蚂蚁。
主子!
两个丫头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且等着罢,她忽地抿唇一笑,烛火在眸中跳成两簇金芒,不出三日,太子妃定是会亲自解了你们主子的禁足的。”
禁足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快活,转眼便到了头。
正如慕卿璃所料。
暮色未褪时,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玉馨便提着一只上好的人参踏进萦华殿。后头还跟着个挎药箱的白胡子御医。
太子妃惦记侧妃娘娘身子,特意请了太医院院判来请平安脉。
玉馨笑得像朵木樨花,偏生把二字咬得清脆。
慕卿璃懒洋洋伸出皓腕,任由银丝缠上脉搏,望着烛火在玉霞鬓边投下的暗影,唇角掠过一丝讥诮。
白露捧着锦盒的手指微微发紧,望着盒中那支参须稀疏的山参犯了难:主子,这...咱们库里最次的野山参,品相也比这个强上许多。
慕卿璃心里倒是清楚,太子妃母家式微人尽皆知,单凭东宫那点份例,拿出这般品相的参已经是很难得了。
她微微沉思,燕回。瞅个空儿,将这个拿去给墨白吧,或许他的百草堂能用的着。”
奴婢明白。燕回利落地捧过锦盒。
百草堂是慕卿璃产业中的药堂,如今是交在墨白手下的。经常会做一些免费赠药,这参放在那里,也算是物尽其用,发挥价值了。
第三日天未破晓,菱花窗棂还凝着夜露,慕卿璃已端坐在妆奁前。
铜镜里映出崔嬷嬷忧心忡忡的脸:今日老奴随您同去,那位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无妨。
鎏金缠枝簪斜插入云鬓,慕卿璃眼尾漾开狡黠的弧度,她若不出手,咱们这场戏倒不好往下唱了。
捧着妆匣的盈夏到底年轻,忍不住追问:主子您怎么料定太子妃会亲自解除禁足?
慕卿璃轻笑,纤细的手指轻点小宫娥的额头,珠玉璎珞在晨光里晃出碎金,若总拘着咱们在这四方院里不冒头,她拿什么由头磋磨人?
窗棂外传来早莺啼鸣,慕卿璃垂眸理了理杏红宫绦。
太子妃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真正要她困在笼中的,怕是那狗太子。
那日洞房花烛拒了他的亲近,这禁足倒成了报复她的手段——想等着她服软求饶?
可惜她偏要冷着他,看谁熬得过谁。
慕卿璃垂首立在瑶光殿大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绣金线袖口。燕回跟在她身后半步。
日影穿过十二扇紫檀雕花槅门,将满殿珠光映得刺目。
廊下摆着十数盆姚黄魏紫的牡丹名品,殿内朱红绡纱垂落如血,金丝楠木雕刻的鎏金蟠龙柱映着烛火直晃人眼。
慕卿璃望着云母屏风上镶嵌的碧玺孔雀,活像进了暴发户家的厅堂。
她忍不住用帕子掩了掩唇角。
这金玉满堂的布置,倒像是把整个东宫的珍宝都堆在了此处。
都说太子妃最爱把各色宝石往身上缀,如今看来连住处也不放过,当真是将二字刻进了骨血里。偏偏还出自前太傅府上,真正是可惜了。
难怪凤仪宫那位迟迟不肯赐下金册金宝。
这样俗艳的做派,莫说是名门世家出身的皇后娘娘,便是寻常官宦人家的主母,怕也瞧不上眼。难怪,皇后一心要将那小皇孙留在自己身边养育,这真正是事出有因了。
只是那太子,能独宠这样一个太子妃两年,也是让她难以置信的。短短几日的接触,她可不认为太子是一个重情之人。
不过这样对她倒是更为有利,不夯实的墙角才好挖嘛。
今日宋昭华倒是没教她久等,约莫半盏茶时分,便见雕花门扉轻启,缀着十二颗南海明珠的朱红蹙金广袖流仙裙掠过门槛,九鸾衔珠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晨光里漾开碎金涟漪。
纵使太子萧凛宿在瑶光殿,宋昭华仍辗转反侧至天明。
前世的慕卿璃和今生的慕卿璃交替在她脑中出现。如同浸了朱砂的丝线,在她脑海里绞作猩红的结。
那样灿若芙蕖的容貌,连她垂眸细看时都要屏息,遑论正值盛年的太子。虽说眼下萧凛因着慕家对慕卿璃冷眼相待,似乎还有些厌恶,但是这往后呢?
前世的慕卿璃不是终究成了萧凛心中不可磨灭白月光吗。
此时,即便她不此不会要慕卿璃的命,但是,她可以毁了这张惑人的脸呀。
没有了这祸水的容颜,她倒是要瞧瞧,那位冷心冷情的储君,可还会生出半分怜惜?
……
宋昭华心念微动,转出镂空雕花屏风,缓步走向主座。朱色裙裾扫过青砖时,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端坐在下首的慕卿璃。
这女子前世娇娇怯怯,最是耳根软好拿捏的。前两日看起来与上辈子那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是相差无几。
此刻却见她端坐在雕花圈椅中,莹白指尖轻扣青瓷茶盏,鸦青鬓角垂落的珍珠流苏都纹丝未动。分明还是那张芙蓉面,偏生眉眼间流转着清泠灵气,少了一分怯懦,多了一分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