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了那边,他还是不肯回头呢?
星玄问完这句话,自己先愣了一下。话出口才意识到,这问题其实早就缠了他一路。从超市绑上系统那天起,他就习惯了把任务拆成步骤,一步步走完。可这次不一样。
灵汐没接话。她只是把手伸进星砂斗篷里,摸出几粒闪着微光的碎屑,轻轻一撒。那些光点没飘向空中,反而沉下去,落进灵泉池里。
水面开始动。
不是涟漪,是画面。
一个穿官服的男人坐在灯下,外面在下雨。桌上堆满了纸,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捏着笔,写几个字就停下来喘口气。星玄认得那张脸。
“于谦?”
“嗯。”灵汐点点头,“他那时候快被罢官了,没人信他,也没人听他说话。”
星玄盯着水面。他记得那段任务。土木堡之变后,朝堂乱成一锅粥,于谦一个人扛着整个京城的安危。明明做了最多的事,却被骂得最狠。
“所以他现在每天拼命训练宝可梦……就像于谦熬夜批奏折?”星玄低声说。
“对。”灵汐哼了半句歌谣,“他们都觉得自己不能停。一停,就会塌。”
星玄没再说话。他忽然想起小豪昨天那份报告。助理拿进来的时候,纸角都皱了,显然是被人攥了很久。皮卡丘蹲在桌边,耳朵一直往下垂,像听得懂那些字一样。
灵汐踩着水面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脚没湿,但每一步落下,池子里就多一道光影。很快,四周浮起七八个模糊的人影。有穿着铠甲的士兵,有提着药箱的老大夫,还有个小孩抱着破旧的布娃娃站在街角。
“这些都是那时候死掉的人。”灵汐说,“没战死,也没病死,是被冤死的。”
其中一个幽魂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守了城门三天,可临死前只想知道,有没有人记得我吃过一口热饭。”
另一个说:“我儿子问我,爹是不是坏人。我说不是,可我自己也搞不清了。”
星玄听着,胸口有点闷。这些话不该由死人来说,可偏偏只有死人才敢说。
“他们不怕死。”灵汐转头看他,“怕的是活了一辈子,没人懂他们在想什么。”
星玄伸手摸了摸怀表。金属外壳有点凉。他打开光幕,调出小豪的数据。行程、胜率、采访发言、社交媒体动态……全是能看见的东西。可越是看,越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们一直在查他做了什么。”星玄说,“但从没想过,他想让谁看见。”
灵汐咧嘴一笑:“你现在想到了。”
“所以这次不是纠正错误。”星玄关掉数据页,“是让他知道,有人听见了。”
他重新建了个标签,打上一行字:**共情逻辑链——孤独的本质是渴望被看见**。
刚输完,水面突然晃了一下。一个老吏模样的幽魂抬起手,指尖指向池外。他的嘴没动,但声音直接钻进了脑子里。
“孩子,你救过我们。”
星玄一怔:“你们还记得?”
“记得。”幽魂的声音沙哑,“你没给我们翻案,也没烧纸钱。你做了件更蠢的事——你说我们没错。”
那是他第一次用系统权限修改历史评价。本来只是顺手,没想到有人记到现在。
“我不该谢你。”幽魂继续说,“该谢谢你愿意听我们说话。”
说完,他的身影淡了一点,像是松了口气。其他幽魂也陆续点头,有的笑了,有的闭上眼,慢慢化成光点沉进水底。
星玄看着那一片微光散去,忽然觉得肩膀轻了些。以前他总以为完成任务就行,管它背后有多少眼泪。但现在他明白了,有些人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里有人站出来,说一句“我知道你在受苦”。
“所以小豪也不是非要赢。”他说。
“对。”灵汐蹦了一下,“他是想有人告诉他,不赢也没关系。”
“那皮卡丘呢?”星玄问。
“它更简单。”灵汐歪头,“它就想主人摸摸它的头,说声‘辛苦了’。”
星玄笑了。这么简单的愿望,却卡在两个人中间,谁都不敢先开口。
他低头检查背包。亲密度食物、备用符文、毛辫羊的伪装项圈都在。最后掏出保温盒,晃了晃,里面饭菜还在保温。
“等会儿见面,别提任务。”灵汐提醒,“就说你是路过,饭太多吃不完,分它一点。”
“我知道。”星玄把盒子放回去,“普通人不会带着救世主心态进食堂。”
“那你紧张吗?”她突然问。
“有一点。”他老实承认,“以前打架,输了还能重来。这次要是说错一句话,可能就把他推得更远了。”
灵汐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斗篷,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半管发蓝的液体,一看就知道是灵泉浓缩液。
“喝一口?”她晃了晃,“提神。”
“不用。”星玄摇头,“我现在需要清醒,不是兴奋。”
“也是。”她收起瓶子,“你要是突然热血上头,冲上去抱头痛哭,那就真成精神病了。”
“我有数。”星玄拍了拍裤子,“我只是个迷路的训练家,运气不好,专程来碰瓷的。”
“这才对。”灵汐笑出声,“你要演得像个真废物,才能让天才相信你的话。”
正说着,池底最后一缕幽光也消失了。水面恢复平静,倒映着头顶流动的星光。星玄知道,那些人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他合上怀表,深吸一口气。
“你说,为什么每次任务到最后,都会变成听别人讲故事?”他问。
“因为故事才是真的。”灵汐轻声说,“战绩、排名、奖杯都是假的。只有谁在夜里偷偷哭过,才是真的。”
星玄点头。他想起克比刚加入海军时,整天喊着正义,结果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吐了。白第一次折千纸鹤,是因为他妹妹再也看不见春天。小刚研究矿石到走火入魔,是因为小时候饿极了啃过石头粉。
所有人坚强的背后,都有个不敢说出口的软弱。
“所以我这次不去教他怎么做。”星玄说,“我去告诉他,做不好也没事。”
“那你准备怎么开场?”灵汐又问。
“很简单。”他从背包侧袋抽出一张照片,“我先假装找人,拿着这张合影到处问。你说研究所里有没有叫李伟的实习生?”
“李伟?谁啊?”
“没人。”星玄笑,“我编的。反正他们不认识,助理一听就知道我是瞎找,放松警惕。然后我就说走错了,顺便蹭个座位吃饭。”
“然后呢?”
“然后毛辫羊把饭扒拉一地,我道歉,擦桌子,看到小豪的水杯空了,顺手帮他续一杯。他可能会说不用,但我坚持。最后坐下时,皮卡丘正好抬头看我。”
“你就这时候说?”
“不。”星玄摇头,“我先跟毛辫羊说话,当着它的面夸它吃得香。等皮卡丘竖耳朵了,我才转头对小豪说:‘你家这位,最近是不是不太爱动?’”
灵汐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它不爱动?”
“监控显示它连续七天趴窗台,除了上厕所没下过地。”星玄咧嘴,“我连它睡觉打呼的频率都背下来了。”
“你这也太卷了。”灵汐啧了一声,“比追星还上头。”
“这不是追星。”星玄收起照片,“这是听一个人怎么说不出口的话。”
灵汐没再问。她抱着小树飘到他身边,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
“这次别想着解决问题。”她说,“你就当是陪朋友吃顿饭。”
“明白。”星玄握紧怀表,“我不是来改命的,是来递筷子的。”
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钟摆敲了一下。
星玄抬头,看见推演室顶部的光雨停了一瞬。他知道,时间快到了。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确认沟通符文已经激活,保温盒密封完好,毛辫羊的项圈藏在夹层里。
一切就绪。
灵汐漂在他旁边,星砂斗篷微微发亮,手中的星辰沙漏静静悬着。
“出发前最后一句。”她说,“别怕他不理你。”
星玄点头。
他站在光域边缘,手指搭在怀表上,目光落在池水中那一片平静的倒影上。
然后他开口了。
“如果他问我为什么要管这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