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夜半哭声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气息。昨夜后窗那短暂而隐秘的交锋，仿佛只是扎纸店众多不寻常夜晚中微不足道的一笔，并未在众人心中留下太多痕迹——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胖子依旧早早起来，哼着小调准备早餐，嘴里念叨着今天要尝试做一道新学的蟹粉豆腐。陈子轩则在店门口的空地上，更加认真地练习着那几个基础动作，汗水顺着年轻的脸颊滑落。凌薇坐在角落，对着电脑和古籍，眉头微蹙，似乎在“太古星墟”和虚云子的线索中遇到了瓶颈。
张清玄还是老样子，靠在躺椅上，捧着紫砂壶，仿佛世间万事都与他无关。只是若有有心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今天没有完全闭上眼睛，墨镜后的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窗外某个方向，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漠。
上午平静地过去。午饭时，胖子果然端出了那道蟹粉豆腐，豆腐嫩滑，蟹粉鲜美，引得连张清玄都多动了几筷子，让胖子备受鼓舞。
然而，这份平静在下午被打破了。
来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眼眶通红的中年妇女，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帕，站在扎纸店门口，有些怯生生地不敢进来。
“请……请问，张老板在吗？”妇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道。
胖子正在擦柜台，闻声抬头，看到妇女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生意来了——还是那种带着悲伤和麻烦的生意。他看了一眼躺椅上的张清玄。
张清玄没动，只是淡淡开口：“什么事？”
妇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走进店里，也顾不上店内的纸人让她有些发毛，带着哭音说道：“张老板，求您救命啊！我女儿……我女儿她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她自称姓李，住在离这儿几条街外的老居民区。她女儿小雅，今年刚上高中，平时乖巧懂事。可就在一个星期前，小雅晚上开始睡不好，总说听到有小孩在窗外哭，哭得特别伤心。一开始李女士以为女儿学习压力大，出现了幻听，没太在意。可这几天情况越来越严重，小雅不仅晚上不敢睡觉，白天也精神恍惚，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偶尔会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说些“弟弟别哭”、“姐姐带你走”之类莫名其妙的话。
“我们带她去医院看了，医生查不出任何毛病，只说可能是精神紧张。可我知道不是！我女儿肯定是撞邪了！”李女士越说越激动，眼泪掉了下来，“我听街坊说，您这儿……您这儿有真本事，求您救救我女儿吧！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
胖子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陈子轩也停下了练习，好奇又同情地看着李女士。
张清玄终于从躺椅上坐起身，推了推墨镜，目光落在李女士脸上，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又看了看她周身的气息。
“你女儿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他问道，语气依旧平稳。
李女士努力回想，摇了摇头：“没有啊……她就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哦，对了！大概十天前，她们学校组织去市郊的那个废弃的儿童福利院旧址做过一次义工，打扫卫生，说是社会实践……回来没多久，就开始不对劲了！”
废弃的儿童福利院？张清玄眼神微动。
“费用一千，先付定金五百。情况复杂的话，视情况加价。”张清玄报出价格，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女士闻言，没有丝毫犹豫，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钱包，数了五张百元钞票，恭敬地放在柜台上。“谢谢张老板！谢谢！”
“晚上八点，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张清玄收起钱，吩咐道。
李女士千恩万谢地走了。
胖子凑过来，小声问：“老板，听起来像是寻常的怨灵缠身？那儿童福利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废弃已久的地方，又是儿童福利院，本身就容易积聚阴气和执念。”张清玄重新靠回躺椅，“具体怎么回事，看了才知道。”
他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陈子轩和同样关注的凌薇，淡淡道：“胖子，子轩，晚上跟我去。凌薇，你留下看店。”
凌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师兄。”
傍晚，胖子简单做了晚饭。饭后，张清玄稍微准备了一下，往那个看起来普通的帆布包里塞了几张不同的符箓和一小瓶粉末状的东西。
八点整，李女士准时来了，脸上带着期盼和不安。
张清玄带着胖子和陈子轩，跟着李女士来到了她家。那是一片有些年头的居民楼，楼道里灯光昏暗，墙壁斑驳。
李女士家在三楼，一套不大的两居室。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阴郁气息。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的少女正蜷缩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正是小雅。她看到陌生人进来，害怕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小雅别怕，这是妈妈请来帮你的张大师。”李女士连忙安慰女儿。
张清玄没有靠近小雅，而是站在客厅中央，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房间。他的灵觉如同细微的触须，感知着空气中的能量流动。很快，他锁定了小雅身上缠绕着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悲伤和迷茫的孩童怨念。
“确实有东西跟着她。”张清玄开口道，“不过不算凶戾，更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小雅的状态，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子轩，”他忽然开口，“你去问问小雅，她在那个福利院打扫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地下室，或者……有没有捡到过什么东西？比如，一个旧的、脏兮兮的布娃娃？”
陈子轩愣了一下，没想到玄哥会让自己来问。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走到沙发边，蹲下身，看着小雅的眼睛，轻声重复了张清玄的问题。
小雅怯生生地看着陈子轩，又看了看母亲，犹豫了很久，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地……地下室……我们没去……但是……我在后院……一棵大树下……捡到了一个……破了的……小木马……我觉得它很可怜……就……就偷偷带回来了……”
小木马？陈子轩看向张清玄。
张清玄点了点头：“问题就出在那小木马上。那上面附着一个年幼夭折、心智不全的孩童残魂，它没有恶意，只是太过孤单，把小雅当成了可以陪伴它的‘姐姐’，所以一直跟着她，用哭声吸引她的注意。但它毕竟是阴魂，长期纠缠，会损耗小雅的阳气和精神。”
李女士一听，脸色煞白：“那……那怎么办？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不难。”张清玄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张之前用过的、较为温和的“安魂符”，走到小雅面前。他没有直接贴符，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星火暖意，凌空在小雅额头虚画了一个简单的符文。
小雅感觉一股暖流涌入身体，原本有些冰冷僵硬的手脚瞬间暖和了许多，涣散的眼神也清明了一丝。
接着，张清玄对李女士道：“去找出那个小木马。”
李女士连忙跑进小雅的房间，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只有巴掌大小、油漆斑驳、一条腿还断了的小木马跑了出来。
张清玄接过小木马，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依附的那个微弱、懵懂、充满依恋和不舍的孩童残魂。
他叹了口气，没有直接用强力的手段将其打散。而是单手托着小木马，另一只手掐了个诀，口中低声念诵起一段往生咒文。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着咒文的念诵，那小木马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的、三四岁小男孩的虚影，他停止了无形的哭泣，茫然地看着张清玄，又看了看小雅，最终，那虚影化作点点微弱的光芒，消散在空气中。缠绕在小雅身上的那丝阴冷怨念也随之彻底消失。
小雅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神也变得清澈起来。“妈妈……我……我感觉好多了……那个哭声……好像没有了……”
李女士喜极而泣，抱着女儿连声道谢。
张清玄将已经失去灵异力量的小木马还给李女士：“找个地方埋了吧。让她多晒晒太阳，最近吃点温补的东西，很快就没事了。”
回去的路上，陈子轩忍不住问：“玄哥，你刚才念的往生咒，好像……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因地制宜而已。”张清玄语气平淡，“那孩子夭折时年纪太小，魂魄不全，怨念不深，只是执着于陪伴。强行打散有伤天和，送他一程，给他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才是正道。”
胖子在一旁感慨：“老板，虽然你抠门了点，但这事儿办得地道！”
张清玄瞥了他一眼：“回去《往生咒》抄十遍。”
胖子：“……” 他就知道！
夜色中，三人走在回店的路上。解决了这起不算复杂却透着悲凉的灵异事件，陈子轩感觉自己对“道”的理解似乎又深了一点点。而张清玄则望着城市的灯火，墨镜下的目光深邃。
这些散落在红尘中的悲欢离合、生死执念，与玄冥那宏大的、扭曲的野心相比，似乎微不足道，却恰恰是这人间最真实的模样。守护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或许，也是他选择留在这红尘浊世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平静的“日常”之下，玄冥的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