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闻熹面色坦然,静静地看着略带不安的师傅们。
他们原本打算这么一闹,闻熹这种年轻的女同志肯定会承受不住压力,直接就服软了。
没想到闻熹不为所动,还带着他们来会议室坐下慢慢谈。
看着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茶杯,闹得最凶的吴师傅冷哼一声,梗着脖子还在强撑。
“闻厂长,大家都到了,有话快说吧,别耽误大家时间!”
高宗耀坐在闻熹左手边,冷眼看着乱哄哄的会议室,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就是要把闻熹架起来,想下都下不来的那种。
一击不中,下次再想组织这么多老师傅闹事就难了。
想到这里,高宗耀站起身,走到老师傅们身边,挨个发烟。
“吴师傅,你们都消消气,别这么激动。”
“闻厂长也是一片好心,也许手段激进了些,但都是为了惠鑫制药厂好。”
“哼!”
不提还好,一提到好心两个字,吴师傅立刻就炸了。
“好心?”
“她一个外乡人能有什么好心!”
吴师傅恨恨地看着闻熹,没骂什么难听的话已经算他善良了。
“吴师傅,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闻熹一手支颌,淡淡地看着怒不可遏的老师傅们。
闻熹抬起眼帘,瞥了一眼站在吴师傅身后,像影子一样的高宗耀。
从她接任开始,这个高主任就处处给她出馊主意,使绊子。
明明通知的事情是一个样,他传达下去,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吃过一次亏之后,闻熹现在都用手写,再让其他人直接张贴到传达室或者各个车间的大门口,方便大家浏览。
看吴师傅几人和高主任低声交谈的模样,要说今天这场闹剧没高主任的手笔,闻熹打死都不相信。
“我们的要求?”
吴师傅下意识看了一眼高主任,得到对方微微点头后,这才放心大胆地和闻熹拍桌子。
“闻厂长,你发下来那个什么考勤表,我们看过了,觉得不合理!”
“对,不合理!”
“为什么要轮班,为什么三个人就够了?”
吴师傅越想越不服气,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你才到我们厂几个月,摸清生产的门道了吗?”
“你知道每一条规矩后头蕴含的深意了吗?”
“这些老规矩,用了几十年了。”
“惠鑫建厂的时候,我父亲可是建厂的首批员工,我接班那会儿……”
后头的话,吴师傅没说。
轻蔑的神情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意思是,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刨沙子玩呢!
想改革?
也不掂量掂量斤两!
“说的没错!”
坐在吴师傅右手边的老师傅也说话了。
他往后捋了捋稀疏的头发,目光炯炯地看着闻熹。
“加班加点干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现在稳定了,就想要动我们的饭碗是不是?”
“轮流上班,一个月平白无故少了七八天的工资,谁补给我们?”
“我们不同意!”
“大家说对不对?”
老师傅说着,环顾四周,振臂一呼。
“说得对!我们不同意!”
声音连成一片,像暴风雨来临前,跟在闪电后面的惊雷。
“用了几十年的老规矩要是没错,惠鑫会关厂吗?”
首位的话筒被郑伦打开了。
闻熹不紧不慢的声音从里头悠悠地传出来。
传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传到每一个激奋的老师傅耳朵里。
就算有几个耳背的,透过话筒的放大,也听清楚了闻熹说的话。
乱糟糟的会议室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
又像是收音机被人强制按下了关机键。
高宗耀撑在吴师傅椅背的手臂放了下来。
他遥遥地看向首位,闻熹坐的位置。
从前小看了这个丫头。
“这……”
一句话,堵得吴师傅等人哑口无言。
是啊,要是老规矩有用,惠鑫制药厂怎么会经营不下去呢?
想到老厂长那张苦哈哈的面容,吴师傅忍不住握紧拳头。
“那是我们研发不出新药了!”
“产量跟不上!”
“对,是产量跟不上!”
众人像是找到了一个有力的支点,争先恐后地都站了上去。
“为什么产量会跟不上,为什么研发不出新药,吴师傅,高主任,你们想过吗?”
闻熹凉凉的眼神看过来。
她没准备放过一旁看戏的高宗耀。
几位老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问题就出在这个考勤制度上。”
“一个小组五个人,一个生产车间二十个人。”
“实际真正干活的,有几个人?”
“各位老师傅有真正数过吗?”
“你们聚在一起抽烟打牌,有事就都让新来的年轻人去干……”
闻熹说话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重重砸在所有人的头顶。
让他们好好听一听,看一看。
闻熹想到医院病床前,老厂长拉着她的手,难过得老泪纵横。
“闻熹同志,我知道,把惠鑫制药厂交给你,不是个好活儿。”
“这是个累赘啊,谁来背都是一身骂名。”
“我背了几十年,实在是背不动了,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我知道……”老厂长泪水连连,看着凄楚无比。
“我知道工厂有很多问题,但……但是……”
“如果真到了要辞退大家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慢一点,缓一点,成吗?”
“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染上一些不好的恶习,是我这个管理者没做好。”
……
闻熹把老厂长的叮嘱放在心上。
所以没有一刀切。
只是先从调整考勤制度开始。
多劳多得。
这不是所有人的共识吗?
干活的,不干活的,上一天班和上五天班的,到了月底领一样的钱。
老师傅们还有额外的工龄工资可以拿。
日子长了,让刚进厂的年轻人怎么想?
怎么留得住有技术,有包袱,有创新想法的年轻人?
大浪淘沙,最后剩下的,都是一群懒洋洋每天混吃混喝的老油条。
他们不干活吗?
当然干。
加班加点的那段日子,吴师傅他们也是兢兢业业的。
那也仅仅就是那一阵。
等生活恢复了平静,制药厂重新开动起来。
日子一好起来,大家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闻熹当然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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