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久眠初醒的迷茫,没有重见天日的恍惚。
有的,只是无尽的深邃,仿佛蕴藏着一片星海,一片深渊。在那深渊之底,是沉淀了十五年,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冷与死寂。
当那双眼睛睁开的刹那,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那股浩瀚如山海的威压,不再是无差别地释放,而是像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了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精准地,扼住了每一个禁军的咽喉。
“咯……咯……”
一名离得最近的禁军,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中的长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拼命地用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却什么也抓不到,只能在极致的恐惧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机,被一点点抽离。
“鬼……鬼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彻底撕碎了这诡异的死寂。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这些铁血战士中蔓延开来。
他们怕的,不是刀剑,不是死亡。
他们怕的,是这种完全超出了认知,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神魔般的力量!
“妖……妖术!是妖术!”
“稳住!都给我稳住!结阵!”
禁军统领李威,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他在最初的骇然之后,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惧,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然而,他的命令,在此刻,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因为,那个男人,坐起来了。
他只是,缓缓地,从那张千年寒玉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一丝长久未曾活动身体的僵硬。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股无形的威压,陡然增强了十倍!
“噗通!”
“噗通!噗通!”
下跪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些刚才还杀气腾腾,悍不畏死的禁军精锐,此刻,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个个,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他们手中的兵器,散落一地,发出了清脆而杂乱的响声。
那不是臣服,是生命本能在面对更高等阶的,绝对力量时,最原始的战栗!
李威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多站一秒,都在承受着万钧重压。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十五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东陵国的战神,先帝最宠爱的幼子,那个曾经一人一枪,杀得北蛮三十万大军闻风丧胆的男人——贤王,东方渊!
“不……不可能……”李威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你……你明明已经死了!是我……是我亲眼看着你下葬的!你是人是鬼?!”
东方渊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这些跪倒的禁军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身前持剑而立,浑身浴血的青年,落在了他身后,那个躺在玉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女子身上。
凤千羽也正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
她从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探寻,一丝了然,还有一丝,连她也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然后,她看到他,对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表示感谢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东方渊的目光,才终于,缓缓地,移到了东方璟的身上。
那道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视线,在触及东方璟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年轻坚毅的脸庞时,终于,融化了。
就像冰封了万年的雪山,迎来了第一缕春日的暖阳。
他看着他满身的伤痕,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嘴唇,看着他那双即使身处绝境,也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你……”
东方渊开口了。
这是他沉睡十五年之后,说出的第一个字。
他的声音,并不嘶哑,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金石相击般的磁性,低沉,而充满力量。
“长大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东方璟的心上!
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瞬间,涌上了一层滚烫的水雾。
父……亲……
这个词,在他的喉咙里,翻滚了无数次,却怎么也无法,吐出口。
十五年的思念,十五年的仇恨,十五年的隐忍……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随着这三个字,轰然决堤。
他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这个在数十名禁军精锐的围攻下,都未曾后退半步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父亲!”
一声压抑了十五年的呼唤,带着哭腔,带着委屈,带着无尽的孺慕,终于,响彻在这死寂的陵墓之中。
东方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抚摸一下儿子的头顶。
然而,他的手,抬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
他那双刚刚融化的眼眸,瞬间,再度被冰封!
他的头,猛地转向了唯一还站着的,李威。
“你,伤了他?”
平淡的问句,却让李威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给死死地盯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将他彻底笼罩!
“我……”
李威刚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一只由无形气劲凝聚而成的大手,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擅闯皇陵者,死。”
东方渊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伤我儿者,罪加一等。”
话音落。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李威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他那双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最后的,极致的恐惧与不甘。
这位忠于职守的禁军统领,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便被,当场格杀。
“砰。”
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
东方渊做完这一切,就像是碾死了一只蝼蚁,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他那身早已陈旧的王袍,无风自动。一股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属于战神的无上霸气,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又看了一眼玉床上虚弱的凤千羽。
最后,他的目光,穿过了这片狼藉的石室,穿过了那厚重的岩层,投向了遥远的,皇城的方向。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起了两簇,足以焚天的,复仇之火。
“东方昊……”
他低声地,念出了那个,他曾经无比敬重的名字。
“十五年了。”
“你这皇帝,也该……当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