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匪患”的尘埃,在官府的捷报与赏赐中渐渐落定。益州东部边境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糜家商队“急公好义、助剿有功”的美名,连同其护卫的“骁勇善战”,也在成都官场和市井间悄然流传。刘璋对糜家的“懂事”与“能力”颇为满意,连带着对荆州的观感,也似乎好转了一丝——至少,这个邻居看起来,在需要的时候,是能“帮上忙”的,而不像北边的曹操,只会带来恐惧的流言。
然而,在这片因“匪患平息”而略显轻松的气氛下,一场真正决定益州未来命运的交易,正在成都城西,张松那间看似普通、实则戒备森严的书房内,悄然达成。交易的双方,一方是益州别驾张松,另一方,则是代表荆州镇北将军赵云的秘密使者,邓闲。交易的标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官爵承诺,而是一卷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决定山川归属的秘图——张松以数年心血,结合官方图籍、私人游记、乃至职务之便所能窥探的机密,精心绘制的《西川地理兵要详图》。
书房内,灯火如豆,门窗紧闭,帘幕低垂。张松矮小的身躯在巨大的书案后,显得愈发瘦削,但他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孤注一掷的光芒。案上,摊开着那卷他视若生命的绢本地图。地图极大,描绘范围涵盖了整个益州,从北部的汉中边境,到南部的南中地区,从东部的巴郡三峡,到西部的汶山、蜀郡属国。其详尽程度,远超之前他给法正观看、又由法正转交赵云的那份草图。
图上不仅标注了州郡、县城、乡里、道路、水系、山脉,更用蝇头小字和特殊符号,密密麻麻地注明了无数关键信息:
关隘险要:剑阁、葭萌、涪城、江州、白帝、阳平、白水……每一处关隘的详细地形、城墙高度、戍守兵营位置、大致兵力(根据张松估算)、换防规律、粮草囤积点,甚至标出了几处年久失修、或守军懈怠的薄弱段落。
驻军部署:益州各郡的常备兵力分布,哪些是东州兵精锐,哪些是本土郡兵,哪些是豪强部曲,其主将姓名、性情、与刘璋及东州集团关系亲疏,皆有简注。尤其标明了成都、绵竹、涪城、江州、阆中等要地的驻军数量与构成。
粮草仓储:各郡官仓的大致位置与存量评估(依据往年账目及张松观察),几条主要粮道的走向与关键节点。
人心向背:以不同颜色的圈点,模糊标示了张松所知的对刘璋统治不满、或可争取的郡县、家族势力范围。
密道险径:除主要官道外,还勾勒了一些不为人知、或已废弃的山间小道、溪谷密径,有些旁注“可通骑”、“仅容步”、“夏秋水涨不可行”等。
弱点分析:在地图边缘的空白处,张松甚至以密语写下了自己对益州防务的整体评估,指出几处看似稳固、实则因内部矛盾或主将无能而存在的战略漏洞。
这卷地图,堪称张松怀才不遇、抑郁愤懑多年心血的结晶,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或许有朝一日能向明主证明价值的“投名状”。如今,他认定,这位“明主”,便是千里之外的赵云。
“邓先生,”张松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地图上“剑阁”那险峻的标记,“此图,乃松呕心沥血之作。图中所示,十之七八为实,余下二三,乃松据情理推断。刘季玉闇弱,所用非人,守关之将,或庸碌,或贪鄙,或与本土不谐。纵有雄关如剑阁,若得其法,未必不能破之!”
邓闲屏息静气,仔细观图,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虽知张松有才,却未料到其用心至此,所图之深!这份地图的价值,对于任何有志于西川的势力而言,都是无价之宝!它不仅能节省无数侦察伤亡和时间,更能直接指明进攻方向、突破口和需要规避的风险。
“张别驾,”邓闲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此图……真乃国之重器!若献予我主,何啻十万雄兵!别驾之心,之才,天日可鉴!邓某代我主,先行拜谢!”说着,便要躬身下拜。
张松连忙拦住,小眼中竟有些湿润:“邓先生不必如此!松非为虚礼。松飘零半生,空负才学,在这益州,不过是一供人嘲笑的侏儒而已!刘季玉不能用我,反信张裕、庞羲等谄媚小人,致使州政日非,强邻环伺!松每思及此,痛彻心扉!”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决绝:“赵将军不以松貌丑位卑,遣使数千里,以国士相待,赠奇书,授机宜,更以剿匪之事实证其能!此等明主,松若再不倾心相投,岂非有眼无珠,自绝于天下英杰?此图,便是松之诚心,亦是松之决心!愿献于赵将军,助将军早定西川,拯此方百姓于水火,亦使松之才学,不致埋没于粪土!”
这番话,可谓掷地有声,将数月来因赵云不断“投资”而累积的好感、因刘璋冷遇而积压的怨愤、以及对自身价值实现的渴望,彻底引爆,化为了毫无保留的效忠誓言。
邓闲心中激荡,再次保证:“别驾放心!我主得此图,必如虎添翼!他日功成,别驾当为首功!我主曾言,‘若得西川,非张子乔、法孝直不可治’。此绝非虚言!”
张松点点头,小心地将地图卷起,装入一个特制的防水防潮的铜管之中,用火漆密封,盖上自己的私印。然后,他又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一并放入另一个小些的铜管。
“邓先生,此图事关重大,绝不可有失。”张松将两个铜管郑重交给邓闲,“运送之法,松已思虑周全。明日,会有一支押运‘贡锦’前往襄阳的官船队出发,领队官吏与松有旧,且贪财。松已重金买通,邓先生可扮作其随行文书,将铜管藏于文书箱夹层之中。船队顺江东下,直抵江陵,比陆路安全快捷。到了江陵,‘糜记’自会接应,再以最快速度送至新野赵将军手中。至于这封信,”他指着小铜管,“是松写给赵将军的,除表心迹外,还有近日成都一些最新动向,及对后续联络、行事的一些浅见。”
邓闲双手接过,感觉重如千钧。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卷地图一封信,更是张松的身家性命,是益州未来可能的钥匙。
“松在成都,会继续留意刘璋动向,结交可用之人,并依将军先前指令,伺机而动。”张松最后道,“请邓先生转告赵将军,松在成都,静候佳音。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次日,邓闲带着铜管,化妆易容,以“张别驾推荐的书吏”身份,登上了东下的官船。船队扬起风帆,顺着滔滔江水,驶离了锦官城。张松站在江边一处高楼上,望着船队消失在东方天际的薄雾之中,心中既有献图之后的如释重负,更有一种投身宏大历史洪流的激动与忐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彻底绑在了赵云的战车之上。是青云直上,名留青史,还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皆在此一举。但他无悔。与其在刘璋麾下憋屈至死,不如赌上一切,搏一个轰轰烈烈的未来!
几乎与此同时,在城西“糜记”货栈的密室里,法正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新野的密信。信中,赵云对法正前期的协助深表谢意,并透露“大事将图,望孝直保重,静待时机”,并附上了一张礼单,皆是法正家人所需的药材、布匹等物。法正阅信,心潮澎湃,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不远了。
张松献图,心意已决。这不仅是简单的地图交接,更标志着赵云对益州的渗透与争取,取得了里程碑式的、实质性的突破。一位熟悉益州所有核心机密的高层内应,已彻底倒向己方。潜龙的“暗度陈仓”之谋,至此,终于握住了打开西川大门的第一把,也是最关键的一把钥匙。剩下的,便是等待最佳的时机,将这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