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悬停了一瞬。
“他们知道你要来。”
那行解码后的文字在主屏幕上幽幽闪烁，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秦岚的编码风格他再熟悉不过，可这信号的跳跃方式太过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载体仍在尝试追踪，但每一次定位都像抓住一缕青烟，转眼便消散在数据的洪流中。
“引力场开始显着增强。”载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们正在被地球轨道捕获。”
飞船轻微震颤起来，不再是推进器的人为操控，而是被一颗行星的自然力量温柔而不可抗拒地牵引。窗外，那颗蓝白相间的星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云层漩涡缓缓转动，大陆轮廓在晨昏线附近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警报无声地亮起——不是他们船上的警报，而是来自地球轨道控制中心的广播信号，强制在所有进入范围的飞行器上弹出。
“警告：未识别飞行器，你已进入联邦领空。立即发送身份识别码，否则将启动防御协议。”
苏羽的呼吸微微一滞。轨道控制中心的反应速度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上三分。他们本该像一粒尘埃悄无声息地滑入大气层，现在却成了聚光灯下的飞蛾。
“他们不是发现了我们。”苏羽低语，手指已经在控制台上移动，“他们是知道有东西会来。”
载体迅速调出轨道监测网络的可视化界面。数以千计的红点在地球轨道上亮起，组成一张天罗地网。那些是联邦的监测卫星和轨道防御平台，此刻正将传感器齐刷刷转向他们的方向。
“启动‘失控飞船识别’程序。”载体复述着它截获的联邦内部通讯，“他们把我们归类为从月球基地逃逸的失控实验船。”
苏羽几乎要冷笑出声。好一个“失控”——既能解释为何飞船能突破月球防线，又为击落他们提供了完美借口。
“计算规避路线。”
“计算中……没有安全通道。”载体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紧绷，“所有可能的进入角度都被封锁。他们启动了全频谱扫描，三十秒后就会确认我们的真实身份。”
苏羽的目光扫过燃料读数——那刺眼的红色数字提醒他，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进行剧烈机动或再次逃离地球引力。这是单程票，没有回头路。
窗外的地球不再美丽，而是变成了一张巨网。轨道控制中心的倒计时在屏幕上闪烁：28，27，26……
“有一个选择。”载体突然开口，“我可以发送伪装信号，申请紧急对接。”
苏羽转头看向发声器：“对接？和谁对接？”
“联邦空间站‘希望号’。它正在我们的预定轨道上，且拥有紧急救援职责。”
这太冒险了。希望号是联邦最大的轨道站，驻守着数百名官兵和全套安全部队。那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们不会接受未识别的求救信号。”
“但如果信号来自一艘即将失控坠毁的、载有重要研究数据的科学船呢？”载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可以伪造GSS-7的识别码——那艘上周失踪的深空探测船。”
倒计时：19，18，17……
苏羽的脑海中飞速权衡。GSS-7确实在官方记录中处于失踪状态，且携带着联邦极为重视的外星微生物样本。如果他们认为这艘船带着珍贵样本失控坠毁……
“他们会想回收数据，而不是摧毁我们。”苏羽喃喃道，随即点头，“发送信号。但要确保他们相信我们即将失控。”
载体立即执行。苏羽能感觉到飞船的推进器开始不规则地喷射，姿态控制系统故意制造出一种摇摆不定的飞行模式。主引擎间歇性熄火，又突然重启——完美模拟了一艘系统即将全面崩溃的飞船。
“紧急求救信号已发送。伪装身份：GSS-7深空探测船。声称原因：生命支持系统故障，导航系统部分失灵，请求紧急对接和医疗援助。”
接下来的十秒仿佛永恒。飞船继续在引力作用下下坠，地球的弧形边缘已经填满整个视野。苏羽能感觉到轻微的过载压在胸口，不知是引力的作用，还是紧绷的神经。
然后，回应来了。
“GSS-7，这里是联邦轨道控制中心。已收到你的求救信号。请保持当前轨道，希望号空间站将派出对接引导船。”
苏羽刚松半口气，载体的警告就接踵而至：“他们在扫描我们的船体结构。GSS-7的外形与我们有7.3%的差异。”
“干扰扫描。”
“正在尝试……但他们使用了深层物质分析仪。二十秒后就会发现不一致。”
双重危机——既要维持飞船在引力轨道上的稳定，又要应对信息的围剿。苏羽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手动调整着推进器的输出，让飞船以一种既像失控又不会真偏离轨道的方式摇摆。
同时，载体在数字战场上进行着另一场战斗。它向联邦的扫描系统发送干扰信号，伪造船体结构数据，制造传感器故障的假象——一切都要恰到好处，既要引起对方的疑虑，又不能让他们确信这是一场骗局。
“他们要求我们发送生物特征数据确认船员身份。”载体报告。
“给他们伪造的数据。”
“已发送。但希望号的人工智能正在比对数据库……匹配失败。”
苏羽感到背脊渗出冷汗。他们就像走在钢丝上，而联邦正一点点锯断那条绳索。
“启动b计划。”他果断下令，“发送部分真实数据——只发送秦岚的生物特征。”
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秦岚在官方记录中已经死亡，在GSS-1的毁灭中殉职。一个死人的生物特征出现在一艘失踪的飞船上，这足以让联邦的情报部门陷入混乱和猜疑。
载体会意，立即执行。
效果立竿见影。希望号那边的通讯突然陷入了长达五秒的沉默——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五秒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GSS-7，请确认刚才发送的生物特征数据。”对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和警惕。
“数据确认。”载体平静地回应，“船员之一为前GSS项目首席科学家秦岚博士。她在船体受损事故中受伤，需要紧急医疗救助。”
又是一段沉默，只有飞船穿过高层大气产生的轻微震动在持续。
然后，希望号终于回应：“已确认紧急对接权限。引导船将在三分钟后与你们会合。请准备对接程序。”
苏羽缓缓呼出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这只是暂时的喘息，一旦对接完成，真正的考验才会开始。
飞船继续向地球坠落，或者说，被地球拥抱。那股无形的力量越来越强，将整艘船拉向那片蔚蓝。透过舷窗，他已经能辨认出下方那片大陆的轮廓——亚洲东海岸，他的故乡，如今已成险境。
“引导船已出现在雷达上。”载体报告，“他们派了两艘，一前一后。”
标准的押送队形——一艘引导，一艘断后，防止他们中途变卦逃跑。
苏羽调整了座椅姿势，感受着地球引力对他身体的真切拉扯。经过漫长的逃亡，他终于回来了，却是以这种伪装的身份，在这种严密的监视下。
“秦岚的信号呢？”他突然问道。
“已经消失。但在信号消失前，我捕捉到了它的最终来源方向。”载体停顿了一瞬，“指向地球，具体位置无法确定，但大致区域是——亚洲东部，原中国境内。”
苏羽凝视着那片在视野中不断扩大的土地。秦岚的信号，联邦的追捕，一切都指向那里。谜团的中心，陷阱的中央，也是他必须前往的地方。
引导船已经接近到可视距离，两艘小型轨道飞行器一前一后地夹着他们的飞船，像狱卒押送犯人。
“对接程序启动。”载体提醒，“预计七分钟后与希望号对接。”
苏羽点点头，最后一次检查了隐藏在手腕处的微型武器和应急工具。它们在那艘庞大的空间站里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至少能给他一丝心理安慰。
地球在窗外占据了整个天空，那片蓝色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触及。他回家了，却是以囚徒的身份。
而那句警告仍在脑海中回响：他们知道你要来。
是的，他们知道。但他们对苏羽·林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