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被撕成碎片。
苏羽的背脊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控制室在疯狂旋转,或者说,是整艘船在旋转。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压过了引擎的咆哮,像一头垂死巨兽的嘶吼。
超载的G力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为奢望。胸腔被挤压,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视野边缘开始发黑,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在模糊的视线里晕染开,像泼洒的血。
他听见自己牙齿咬紧的咯咯声,尝到喉咙深处涌上的腥甜。
控制台爆出一连串电火花,烧焦的气味刺鼻。一块碎裂的屏幕面板被巨大的力量甩飞,擦着他的额角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和温热的液体流淌感。
外面,是地狱。
透过剧烈震颤、已然出现裂纹的观察窗,他看到了扭曲的光。不是星光,而是地面防御阵列射出的高能粒子束,它们拖曳着惨白或幽蓝的尾迹,如同死神的触须,擦着船体外壳掠过。每一次近距离的爆炸都让船体发出更剧烈的颤抖,金属碎片像雨点一样敲打着外壳。
船在下沉。
不是坠落,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向下拉扯。引擎的轰鸣变得断续而嘶哑,对抗着来自地面的引力锚定和能量武器的持续轰击。
他试图移动,哪怕只是蜷缩起身体,但那无处不在的压力将他牢牢禁锢。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吸入的是灼热的、带着金属和臭氧味道的空气,呼出的是带着血沫的喘息。意识在剧痛和缺氧的夹击下开始飘忽,信息锚点嵌入的太阳穴位置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无数混乱的、不属于他的影像碎片在其中翻滚——破碎的星图,陌生的符号,还有那双……队长的眼睛。
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在最后一刻,那近乎于……认命般的复杂。
又一发能量炮击中了船体侧舷。
剧烈的爆炸声几乎震破耳膜。船体猛地向一侧倾斜,苏羽感觉自己被甩了出去,肩膀狠狠撞在另一侧的舱壁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蜷缩在角落里,冰冷的汗水混着额角流下的血,浸湿了衣领。
警报声尖锐得刺穿鼓膜。
“结构完整性丧失……引擎过载百分之二百四十……导航系统离线……”
合成音的警告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
他看见控制室顶部的照明管线噼啪炸裂,火花四溅,随即陷入半明半暗。只有控制台核心区域,那个浮现着陌生星系符号的屏幕,依旧散发着幽冷、稳定的微光,与周围的混乱形成诡异的对比。
引擎的嘶吼陡然拔高了一个层级。
推力瞬间增强!
那股将他按在墙上的力量骤然加大,仿佛要将他碾进金属墙壁内部。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耳朵里充斥着血管奔流的轰鸣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这毁灭性的加速度。
飞船在强行挣脱。
他能“感觉”到那种挣脱——船体结构发出濒临解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外部装甲板被撕裂、剥离的巨响接连不断。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死神用重锤敲击着棺材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股几乎将他压垮的巨力骤然一轻。
惯性让他向前扑倒,脸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地板上。嘴里满是铁锈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耳朵里的轰鸣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高频的嗡鸣。
他勉强抬起头。
观察窗外,不再是扭曲的光束和爆炸的火球,而是……深邃的、点缀着无数光点的黑暗。
星辰。
它们静止着,冰冷而遥远。
引擎的咆哮低沉下去,转变为一种相对平稳、却依旧带着损伤杂音的轰鸣。船体的震动减弱了,但并未停止,像是一个重伤者粗重而不稳定的喘息。
他活下来了。
强行发射成功了。
苏羽试图撑起身体,但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再次瘫软下去。他低头,看到左肩不自然地扭曲着,大概是刚才那次剧烈的撞击造成的。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控制室内一片狼藉。破碎的仪器零件散落一地,断裂的电线垂落下来,偶尔蹦出几点危险的电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某种冷却液泄漏的甜腻气味。
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痛楚。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便被更沉重的现实取代。
身体像是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除了左肩的剧痛,肋骨处也传来阵阵闷痛,可能骨裂了。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视线因失血和撞击有些模糊。
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目光落在那个依旧亮着的核心屏幕上。
旋转的星系符号静静悬浮。
是它吗?是这个东西,强行启动了飞船,引发了那场混乱的、几乎同归于尽的发射?
信息锚点处的灼热感仍未完全消退,像一块嵌入皮肉的烙铁。那些涌入的陌生记忆碎片沉静了下去,但并未消失,如同深水下的暗流。
他闭上眼,队长的脸又一次清晰地浮现。不是追捕时的冷酷,而是最后那一刻,跪倒在扭曲光线中,那双复杂的、他无法解读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他在数据流尽头瞥见的那双……如此相似。
外面是冰冷的宇宙。
里面是重伤的身体和一片废墟。
飞船带着满身创伤,漂浮在未知的星域,前路未卜。
苏羽靠在残破的舱壁上,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和生命的缓慢流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逃离地面,仅仅是另一个,或许更加危险的开始。寂静的船舱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飞船结构偶尔发出的、细微的金属应力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