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驯养成犬
从竞赛基地回来后,日子进入一种奇怪的规律。
周寻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饭,打扫公寓。林晚七点起床,吃完早饭去上学。白天周寻要么去图书馆看书——林晚给他办了借书证,要么去找零工——林晚帮他介绍了一些不查背景的短期工作。
晚上林晚回来,他们一起吃饭。有时林晚会给他补课,从最基础的高中知识开始。她是个严厉的老师,但很耐心。
周末,林晚会带他出去。不是约会,而是“社会化训练”——她这么称呼。教他如何与人交谈,如何应对各种场合,如何掩饰过去。
“眼神要自然,不要躲闪。”
“握手要有力,但别太用力。”
“回答问题时,先说结论,再说理由。”
周寻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点点重新学习如何在这个社会生存。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六,林晚带他去商场买衣服。不是她付钱,而是用他打工攒的钱。
“你自己选。”林晚说,“选你觉得合适的。”
周寻站在男装店里,手足无措。他已经太久没有自己选择过什么了。监狱里是统一的囚服,出狱后是地摊货,后来是林晚给他买的。
“慢慢来。”林晚在休息区坐下,拿出书看。
周寻一件件看过去,最终选了一件简单的灰色毛衣和一条黑色裤子。试穿出来时,林晚抬头看了一眼。
“不错。”她说,“但可以试试别的颜色。你太喜欢黑白灰了。”
“其他颜色……不适合我。”
“谁说的?”林晚站起来,走到货架前,抽出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试试这个。”
周寻试了。镜子里的他看起来……正常。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如果不看那道疤的话。
“就这件吧。”林晚说,“再选条裤子搭配。”
买完衣服,他们去吃饭。是一家普通的餐厅,但周寻还是有点紧张。林晚教他怎么点菜,怎么叫服务员,怎么使用刀叉——虽然吃的是中餐。
“你太紧绷了。”林晚说,“放松点,没人盯着你。”
但周寻放松不下来。他总是感觉有人在看他,在议论他。
“周寻。”林晚放下筷子,“看着我。”
周寻抬头。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根本不关心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林晚说,“他们只关心自己。你不需要为别人的目光活着。”
她说得对。但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吃完饭,他们散步回家。秋意渐浓,街道两旁的树叶开始变黄。
“林晚。”周寻突然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他们走了一段路,她才说:“我说过,各取所需。”
“但你给我的,比我给你的多。”
林晚停下脚步,看着他:“周寻,你觉得我在对你好?”
周寻愣住了。
“我不是在对你好。”林晚说,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我是在投资。我在你身上花费时间、精力、资源,是因为我认为你未来会有回报。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投资失败,我会毫不犹豫地撤资。”
她说得如此直白,周寻应该感到受伤。但奇怪的是,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是真实的。不虚伪,不矫饰。
“那如果,”周寻问,“如果我真的有回报了,你会要我回报什么?”
林晚想了想:“还没想好。也许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继续走。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到家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个中年女人,穿着得体,但面容憔悴。她看见林晚,眼睛亮了一下:“晚晚。”
林晚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妈,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信息你不回……”林母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担心你。”
“我很好。”林晚拿出钥匙开门,“您回去吧。”
“晚晚,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林晚打断她,“我和你们说过,我需要空间。”
周寻站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但林母还是看见了他:“这位是……”
“我朋友。”林晚说,“周寻,这是我母亲。”
周寻点点头:“阿姨好。”
林母打量着他,眼神复杂。周寻能感觉到那种审视——家境,背景,来历。上流社会人士的本能。
“晚晚,你一个人住,还带男生回来,这像什么话……”林母皱眉。
“妈。”林晚的声音冷得像冰,“要么您现在回去,要么我今晚去住酒店。您选。”
林母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好,我走。但你周末必须回家吃饭,你爸爸……”
“看情况。”林晚打开门,“周寻,进来。”
周寻跟着进去,门在林母面前关上。
客厅里,林晚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周寻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他问。
林晚摇头,睁开眼睛时,又恢复了平静:“抱歉,让你看到这些。”
“没关系。”
林晚走到沙发边坐下,抱着膝盖。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很小,很脆弱。
“我母亲,”她缓缓说,“是个典型的贵妇人。一辈子活在丈夫的阴影下,以丈夫的成就为成就,以女儿的成绩为骄傲。姐姐死后,她崩溃了三个月,然后开始更疯狂地要求我——仿佛只要我足够优秀,就能填补姐姐留下的空洞。”
周寻在她对面坐下,安静地听。
“我父亲,”林晚继续说,“是个典型的成功人士。事业有成,社会地位高,人人都尊敬他。但在家里,他是个暴君——不是动手的那种,是精神上的。他用他的标准衡量一切,达不到就是失败。”
她抬起头,看着周寻:“所以我逃出来了。在这个小公寓里,我至少可以喘口气。”
周寻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酗酒、家暴、最终死在他手里的男人。
不同的阶层,同样的伤害。
“周寻,”林晚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像我父亲一样,控制你,压迫你,你就离开。头也不要回。”
周寻愣住了。
“我说真的。”林晚站起来,走到窗边,“权力会腐蚀人。我现在对你有绝对的掌控权,这很危险。对你危险,对我也危险。”
她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夜色:“所以我们要定个规矩。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受不了了,或者我觉得自己越界了,我们就结束这个关系。干净利落。”
周寻看着她。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清晰,眼神坚定。
“好。”他说。
但他心里知道,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开始依赖她。依赖这个给他方向,给他希望,也给他痛苦的人。
那天晚上,周寻做了噩梦。
梦见父亲喝醉酒,拿着酒瓶砸过来。梦见母亲离去的背影。梦见监狱里黑暗的牢房。最后梦见林晚,她站在光里,伸手拉他,但当他抓住她的手时,她突然变成了法官,穿着法袍,冷漠地宣判他的罪。
他惊醒,浑身冷汗。
客厅里亮着灯。林晚从房间出来,手里端着水杯。
“做噩梦了?”她问。
周寻点头,说不出话。
林晚把水杯递给他:“喝点水。”
周寻接过,手在抖。水洒出来一些,林晚拿纸巾擦掉。
“梦见什么了?”她问,声音很轻。
周寻沉默了很久,才说:“梦见你变成了你父亲。”
林晚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得很苦涩:“看来我给你的心理阴影不小。”
“不是……”
“没事。”林晚在他身边坐下,“害怕是正常的。我也害怕。”
“你害怕什么?”
“害怕变成我讨厌的人。”林晚说,“害怕重蹈覆辙。害怕……”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周寻明白了。害怕孤独,害怕失控,害怕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两个人坐在黑暗里,只有客厅一盏小灯亮着。窗外偶尔有车驶过,灯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周寻,”林晚突然说,“如果有一天,你走出去了,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你会恨我吗?”
“恨你什么?”
“恨我利用你,控制你,把你当工具。”
周寻想了想:“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给了我这个‘如果’的可能性。”周寻说,“没有你,我可能还在桥洞下,或者在监狱里。至少现在,我看到了光。”
林晚转头看他。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
“你很会说话。”她说。
“跟你学的。”
林晚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好了,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她站起来,回房间。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周寻。”
“嗯?”
“晚安。”
门关上了。
周寻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第七章 危机与选择
十二月,冬天真的来了。
周寻的成人高考复习进入关键阶段。林晚给他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每天监督他执行。
同时,林晚自己的压力也达到了顶点——期末考试,竞赛决赛,还有她父亲要求她申请的国外大学。
一个周五晚上,矛盾爆发了。
林晚接到父亲电话,对方命令她周末回家,说有重要的客人要见。林晚拒绝了。
电话那头传来怒吼,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周寻也能听清:“林晚!你别太放肆!我是你父亲!”
“所以我就要像个木偶一样任你摆布?”林晚冷冷回应,“我说了,这周末有事。”
“什么事比见陈伯伯更重要?他儿子刚从剑桥回来,你们见见,以后……”
“相亲?”林晚打断他,“我才十七岁,爸。”
“是认识!是建立人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林晚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立刻又响起来,她关机,扔在沙发上。
周寻从书本里抬起头:“你没事吧?”
“没事。”林晚说,但她的手指在抖。
周寻放下笔:“其实你可以回去。我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
“我不是因为你。”林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我只是……受够了。受够了被他安排一切,受够了活在他的期望里。”
她转过身,眼睛里有周寻从未见过的情绪——愤怒,委屈,还有深藏的悲伤。
“姐姐就是被他逼死的。现在轮到我了。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听话,足够优秀,就能多活几年?”
周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想安慰她,但不知道说什么。
林晚突然抱住他。
周寻僵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身体接触,不是意外,不是搀扶,是真正的拥抱。
女孩的身体很瘦,在发抖。周寻犹豫了几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对不起,”林晚低声说,声音闷在他胸口,“借我抱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