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硕穿上外套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对袁天凡丢下一句话：
“明天开盘前，召集所有人。你得开始教他们点新东西了。
把《孙子兵法》用起来——对付这种股灾，就像攻打一座坚固的城池，正常时候得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才敢动手；
但一旦城里自己先乱了套，成了乱局，咱们就要用‘散兵坑’战术，化整为零。
一点点啃，既能减少伤亡，还能扩大战果。”这话听起来像是军事课，却句句点在了金融博弈的要害上。
郑硕站在黑板前，用粉笔圈住“恐慌”二字：
“杠杆是放大镜，照出人性底色。当你看见对手躲在厕所发抖时，连他颤抖的节奏都是你的进场信号。”
窗外，下了一整天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维多利亚港上空浓云散开，露出后面繁华都市的霓虹灯光。
远处传来货轮低沉悠长的汽笛声，穿透湿润的夜空，久久回荡。
这声音，听在这些刚刚在金融战场上经历了一场无声厮杀的人耳朵里，不像噪音，反而像是一曲专属于暗夜猎手的凯歌。
------
1974年5月24号，清晨7点35分。
地点：香江九龙·土瓜湾贵州街一栋老旧商业大厦的顶楼。
空气有些闷浊，隔夜咖啡放馊了的酸气、一群大男人熬通宵后身上散发的汗腥味，还有弥漫不散的呛人烟味，几种味道混在一起，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桌角的玻璃烟灰缸早就被烟蒂塞得满满当当，像个小坟头。
袁天凡一把抓过阿康刚刚冲进门、还带着街上晨露和油墨气息的《星岛日报》。
头版上那行加粗的黑色标题，像颗炸弹在他眼前炸开——“英资怡和拟并购九龙货仓，码头资产或重组”。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攥着报纸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都泛了白。这消息太突然了，像一把快刀，直接劈向市场最脆弱的神经。
果然，开盘钟声响起还不到半小时，交易室里那台电传机就像发了疯一样，“咔嗒咔嗒”地疯狂吐着纸带。
阿康盯着纸带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喊：“凡哥！九龙货仓……崩了！一口气跌了百分之22！买盘全撤了，全是恐慌性抛单！”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从九龙货仓蔓延到整个市场。
长江实业、和记国际、太古洋行……这些平时稳如泰山的蓝筹股，也跟着被恐慌的浪潮拍打得摇摇欲坠，股价曲线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线往下栽。
交易室里乱成一团，电话铃声、伙计们声嘶力竭对着话筒喊价的叫嚷声、电传机的噪音混成一片，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慌什么！”袁天凡猛地吼了一嗓子，声音沙哑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混乱的空气里，让场面暂时安静了一下。
他一把扯开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领带，几步冲到贴着代码和股价的白板前，眼睛死死盯着上面飞快变动的数字，脑子像高速计算机一样疯狂运转。
他想起郑硕之前反复叮嘱过的话：“市场越乱，心越要静！恐慌是散户的绞肉机，却是我们的捡钱机会！”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快速下达指令，语速快得像射击：“阿康！用三号、七号账户，小单、分批，给我接长江实业的恐慌盘！
价格挂低五个价位，慢慢吃，别让人看出我们在扫货！其他人，盯紧和记国际，只要出现万手以上的抛单，立刻用散户口给我啃掉三千手！要快，要散！”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部红色的专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一个伙计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一变，赶紧捂住话筒，朝袁天凡喊道：“凡哥！郑老板电话！”
袁天凡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过听筒。
电话那头，郑硕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冽，仿佛窗外天崩地裂的市场与他无关：
“天凡，报纸我看到了。怡和这招，是虚张声势，想用消息砸盘，吓退我们这些吸筹的。别自乱阵脚。
按原计划，加大力度，重点吃进九龙货仓！他们越是恐慌抛售，我们越要照单全收！”
“明白，老板！”袁天凡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郑硕的镇定像一针强心剂，让他狂跳的心稳了下来。
他放下电话，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扫视全场，声音提高八度：“都听到了？按计划执行！今天，我们要让怡和知道，香江的天下，不是他们几篇新闻稿就能吓出来的！”
交易室里原本慌乱的气氛为之一变，伙计们像找到了主心骨，重新投入战斗，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劲和沉着。
窗外的香江，阴云密布，一场金融世界的暴风雨，正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姿态，席卷而来。
而在这间昏暗嘈杂的交易室里，一场针对优质资产、逆势而动的争夺战，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郑硕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临时交易室。
电话铃声像警报一样撕破了交易室里的压抑，霍建宁一把抓起话筒，听着那边的声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听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连青筋都爆了起来。
“老板！汇丰证券部……他们来最后通牒！我们的仓位……浮亏已经冲到三百八十万了！
他们要求我们在中午前，必须补足保证金，否则……否则就要启动强制平仓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每个人头顶。
袁天凡一听，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最后一根弦也崩断了。
判断错了，这大手笔的订单，是真的有大买家下场了。
他猛地一把推开面前的算盘，算珠哗啦散落一地，他几乎是用抢的抓起另一部电话，手指发抖地就要拨号，语无伦次地对着手下喊：
“快！快平仓！立刻联系所有我们能控制的账户，不管现在什么价格，马上抛售！全部清掉！
现在平仓我们还能保住一点本金，再晚就全完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拨出号码的瞬间，一只手掌沉稳地按在了电话的叉簧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郑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