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着汗水、泥土和油墨的特殊味道——那是钱的味道。
“咱们……这就成万元户了？”七爷手下一个叫黑子的小弟咽了口唾沫，“这卖衣服比抢银行还快啊！”
“说什么混账话！”陆铮一巴掌拍在黑子后脑勺上，笑骂道，“这是正经生意，凭本事吃饭。”
他转头看向姜晓荷。
姜晓荷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账本，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狂喜，反而是一脸的深思。
“除去布料钱、人工费、还有给七爷兄弟们的辛苦费……”姜晓荷在纸上飞快地计算着，“净利润大概在一万八左右。”
“一万八……”林小丫在那傻笑，“我要给俺娘盖大瓦房，还要买那个带大梁的永久牌自行车……”
“这点钱，盖房够了，想干大事，还差得远。”姜晓荷合上账本，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大家伙儿都愣住了。一万八还不够干大事？那得多少钱才够？
姜晓荷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手指在京城的位置重重一点。
“这只是第一桶金。”她的目光坚定。
“咱们这次把省城的市场撕开了一个口子，冯局长那种人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蝙蝠衫这种东西，没多少技术含量，只要样衣流出去，不出半个月，仿制品就会满大街都是。”
“那咋办？”刘师傅急了，“咱们降价？”
“不。”姜晓荷摇摇手指，“咱们要做品牌，做谁也仿不来的高端货。但这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去买设备、建流水线、打广告。”
她转过身，看着这一屋子被她带上贼船的人。
“这笔钱，我打算拿出一半，作为咱们红星厂的扩建基金。剩下的，给大家发奖金！”
“每个人，多发三个月工资！林小丫、刘师傅，发半年！”
欢呼声差点把房顶掀翻。
等到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下姜晓荷和陆铮两人。
陆铮靠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眼神玩味地看着她：“你就一点不心疼？那一半可是好几千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姜晓荷走到他面前，伸手勾住他的皮带扣，把他拉向自己，“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养我吗？”
陆铮眸色一暗，反手扣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满是钞票的桌子上。
“姜老板这么有钱，还需要我养？”他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滚烫。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姜晓荷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陆铮，咱们要去京城了。”
陆铮的动作顿了一下。
“高志远倒了，冯局长也就是个秋后的蚂蚱。但这地方太小，水太浅，养不出真龙。”
姜晓荷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想给陆家翻案。一直躲在这山沟沟里，永远没机会。”
“红星厂，就是咱们杀回京城的跳板。”
陆铮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野心勃勃的小女人，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她懂他。比谁都懂。
“好。”
他哑着嗓子应道，大手探入她的衣摆，触感温软细腻，“听你的。咱们去京城，把那个天捅破。”
“不过在这之前……”
陆铮猛地吻住她，带着股要把她拆吃入腹的狠劲儿。
“先把今晚的账算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红星厂的大门还没开，外面就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红旗车，而是一辆涂着邮政绿的吉普，还有两辆印着“省日报社”字样的小轿车。
“这是……”看门大爷透过门缝往外瞅，吓得赶紧往回跑，“厂长！不好了！好像又是当官的来了！”
正在院子里带人打包剩余布头的林小丫心里一哆嗦：“不会是冯局长带人来抓咱们了吧？”
姜晓荷正刷牙呢，闻言连泡沫都没擦，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别慌。”她漱了口，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看那车牌号，不是轻工局的，是外贸部的。”
果然，大门一开，下来的正是那个总是笑眯眯、像个弥勒佛似的外贸部王处长。
但他今天不是主角，他身后跟着一个金发碧眼、大鼻子的洋人，还有一个举着海鸥照相机、满脸兴奋的记者。
“哎哟，姜厂长！大喜事啊！”王处长隔着老远就伸出手，“昨天的时装秀，轰动了！彻底轰动了！”
姜晓荷迎上去，故作惊讶：“王处长，您这是……”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王处长把那个洋人拉过来。
“这位是皮埃尔先生，他看了昨天的报纸，还有手下人拍的照片，对你们那个‘露天t台’赞不绝口！”
“非要亲自来看看咱们的‘东方时尚魔术师’！”
皮埃尔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在翻译的帮助下竖起大拇指：
“姜小姐！太神奇了！你的创意，非常棒！不用票，直接卖给老百姓，这真是个天才的想法！”
紧接着，那个记者也挤了上来，闪光灯“咔嚓咔嚓”对着姜晓荷一通猛拍。
“姜厂长，我是省日报的记者。听说省轻工局曾因为观念问题，对这种销售模式提出过‘异议’？您是怎么顶住压力，坚持改革创新的？”
这问题，真毒。
姜晓荷心里乐开了花。这哪是来采访的，这是来给冯局长上眼药的！
她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副顾全大局的微笑：“其实……冯局长也是为了稳妥起见。
毕竟是个新鲜事物嘛。不过我们相信，只要是对老百姓有利的，对国家创汇有利的，领导们最终都会支持的。”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又暗戳戳地坐实了冯局长的阻挠。
王处长在旁边听得直点头，心里暗赞这丫头会做人。
“对了，姜厂长。”皮埃尔突然开口，“我这次来，除了参观，还要追加订单！”
“追加多少？”姜晓荷心跳加速。
皮埃尔伸出一个巴掌：“五千件！而且，我希望能获得红星品牌在法国的代理权！”
五千件！
院子里的工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又一辆黑色轿车急匆匆地停在了门口。车门还没停稳，冯局长就狼狈地钻了出来。
他那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此刻有些凌乱，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哎呀！皮埃尔先生！王处长！你们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陪同嘛！”
冯局长一边擦汗，一边挤进人群，看到姜晓荷时，眼神狠厉，但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慈祥长辈的面孔。
“小姜啊，昨天我就说嘛，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局里回去研究了一下，觉得你们这个模式很好！非常值得推广！”
“这不，我今天特意把省百货大楼的李经理带来了。”冯局长指了指身后那个唯唯诺诺的中年人。
“李经理说了，一定要在百货大楼最好的位置，给红星牌设个专柜！租金全免！”
老鼠给猫拜年。
姜晓荷看着冯局长那副变色龙般的嘴脸，心里冷笑。昨天还要封杀，今天洋大人一来，立马就变脸了？
“那真是太谢谢冯局长了。”姜晓荷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我们现在的产能，光供皮埃尔先生的订单都够呛。百货大楼那边，恐怕得排队了。”
冯局长的脸瞬间僵住。
这就是当众打脸。而且打得啪啪响，他还不敢还手。
“排队……应该的，应该的。”冯局长咬着后槽牙，还得赔笑，“好饭不怕晚嘛。”
这一天，红星厂彻底火了。
外贸订单、媒体报道、百货大楼求着入驻。姜晓荷的名字，一夜之间成了省城商界的传奇。
但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只有陆铮，站在人群外，手里捏着一张刚收到的加急电报，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电报是从京城发来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北风啸，孤狼现踪，速归。”
陆铮手里的那张电报纸，被他捏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