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意？”冯局长扶了扶眼镜，笑意淡了。
“小姜同志，做人要识时务。”
“这衣服没我们在上面盖章，出了村口就是违禁品。”
“你也不想连累这一院子乡亲去蹲笆篱子吧？”
威胁。
赤裸裸的权势碾压。
工人们低下头，有人已经开始发抖。这就是民不与官斗的悲哀。
冯局长见姜晓荷不说话，以为她怕了，得意地冲司机招手：
“小赵，叫卡车进来，装货。”
“慢着。”
姜晓荷突然抬头，脸上非但没怕，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她走到箱子前，抄起剪刀 “嘶啦” 划开封条，拎出一件米白色蝙蝠衫。
“冯局长，您眼光真好。这确实是好东西。”
她抖开衣服，独特的版型在夕阳下泛着光泽。
“但有件事您搞错了。”姜晓荷清脆的声音响彻院子。
“这衣服的领标，绣的不是‘省一纺’，也不是‘轻工局’，而是‘红星’！”
她指着那个红色五角星刺绣，眼神锐利：
“这批货，是法国皮埃尔公司指定的外贸补偿贸易试制产品！”
“每一件的版型、用料、甚至每一针一线，都在外贸部有备案！”
姜晓荷一步步逼近，气势竟压过了那个久居上位的冯局长。
“您要统一收购？行！只要您现在出份红头文件，写清楚是省轻工局强行征用法国外宾的订单！”
“只要您敢盖章，我姜晓荷亲自帮您装车！”
“不过……”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得提醒您。”
“这批货要是进了百货大楼被皮埃尔看见，那就是严重的外交事故！”
“破坏改革开放、阻碍招商引资——这顶大帽子，冯局长，您这把老骨头，戴得稳吗？”
冯局长的脸瞬间黑成锅底。
他没想到这乡下丫头懂这么多！还敢拿洋人压他！
普通内销货他能吞，一旦沾上 外贸、外宾，性质就变了。
这年头，涉外无小事，谁沾谁脱层皮。
“你在诈我？”冯局长眯起眼。
“您可以试试。”姜晓荷耸耸肩。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不了厂子我不开了，机器退给洋人，我回去种地。”
“但冯局长您……要是背个处分，这辈子的仕途，怕是到头了吧？”
死一般的寂静。
冯局长握着文明棍的手指关节泛白，死死盯着姜晓荷，想看出破绽。但他看到的，只有笃定。
良久，冯局长干笑一声，那笑声像磨砂纸。
“好一张利嘴。”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既然是外贸订单，那就特事特办。这批货，轻工局不插手了。”
林小丫和刘师傅他们差点瘫地上，长出一口气。
“不过……” 冯局长上车前回头，眼神阴毒。
“姜厂长，这衣服太超前了。”
“省城百货大楼、供销社，那是国家的脸面，容不下这种奇装异服。”
“我把话撂这儿，除了黑市，省城没一家柜台敢卖你们的衣服。”
“货在手里变不成钱，那就是堆废布。”
说完，他钻进红旗车，“砰” 地关门。车屁股喷出一股黑烟，扬长而去。
“呸！老东西！”林小丫狠狠啐了一口，眼圈红了。
“姐，他要封杀咱们！进不了百货大楼，咱们去哪卖？总不能真摆地摊吧？”
摆地摊卖这种高档货，那是自降身价，根本卖不上价。
“谁说要进百货大楼了？”
姜晓荷拍拍手，脸上没半点丧气，反而兴奋得两眼放光。她看向陆铮：
“既然他们把门关了，咱们就给他们把房顶掀了！”
陆铮把扳手扔进工具箱，走过来帮她擦掉脸上的灰，咧嘴一笑，带着股狂傲劲儿：
“想怎么玩？”
“我想好了。” 姜晓荷指着蝙蝠衫，“咱们不求人，自己搭台子！”
“明天，你找七爷借几辆大平板卡车。”
“再去市文工团，找几个条顺盘亮却没机会上台的姑娘。告诉她们，想出名，来找我！”
“最后……” 姜晓荷看向刘师傅，“把剩下的碎布头都找出来，我有大用。”
“姐，你到底要干啥？”林小丫急跺脚。
姜晓荷望着省城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
“我要在省城最热闹的红旗广场，办一场全中国都没见过的——露天时装表演！”
“我要让全省城的人都知道，啥叫红星牌！逼着百货大楼求咱们进柜台！”
陆铮看着眼前豪情万丈的小女人，喉结动了动。
这比在战场上还让人热血沸腾。
“成。” 他笑了，“还得加样东西。”
“啥？”
“大喇叭。” 陆铮挑眉。
“既然要闹，就闹个天翻地覆，让那老东西在办公室都坐不住。”
姜晓荷“噗嗤”笑了，踮脚在他硬邦邦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陆铮，你真坏。不过，我喜欢！”
……
次日清晨，省城。
雾气还没散，红旗广场上晨练的大爷大妈就发现了个怪事。
几辆巨大的平板解放卡车，屁股对着屁股，把广场中央的雕塑围了个半圆。车斗上盖着红绸布，看不清装的啥。
几个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壮汉（七爷的手下），正往车上架电线和高音喇叭。
“这干啥呢？耍猴啊？”
“我看像卖大力丸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时，突然，一阵强劲的迪斯科舞曲，像平地惊雷般从喇叭里炸响！
那震得人心口发颤的鼓点，这年头的人哪听过这个？一个个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
红绸布猛地掀开。
卡车斗上竟然铺着红地毯，变成了临时舞台！
八个身材高挑、画着摩登妆容的姑娘，穿着色彩鲜艳的蝙蝠衫、紧身健美裤，踩着鼓点大步走出！
她们没像平时那样羞答答，而是昂首挺胸，双手叉腰，摆出一个个自信张扬的造型。
宽大的蝙蝠袖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只彩色蝴蝶，美得惊心动魄。
舞台最前方，姜晓荷一身正红蝙蝠衫，手持话筒，声音随着电波传遍广场。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是红星服装厂！”
“谁说好看的衣服只有洋人能穿？谁说咱们中国姑娘不能时髦？”
“今天，红星牌蝙蝠衫，不论出身，不看票证，就在这儿，卖给所有爱美的姐妹！”
人群轰地一下沸腾了。
广场对面，轻工局三楼。
冯局长刚端起茶杯，听到外面的喧闹，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手里的茶杯 “啪” 地摔得粉碎。
“疯子…… 这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