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之日终是到来。
清晨,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
陈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依依不舍地来到了码头。
陈大勇一家五口,阵容最为“庞大”。要不是陈巧菱留了下来,阵容还要再庞大一分。
很快,王家和姚家的人也到了。
王富贵是由其祖父王金山和几位健仆陪同,老人家不放心孙子独自远行,执意要亲自送去。
姚宗胜则轻装简从,只带了两名精干仆役。
姚县令也亲自来送行,特意走到陈耀祖面前,殷殷嘱托:“耀祖贤侄啊,出门在外,你们三人当相互扶持,互相关照。
宗胜这孩子,有时性子急,你多担待些。”言辞间,已将陈耀祖视为可以托付之人。
陈耀祖郑重应下:“县尊大人放心,我与宗胜兄、富贵兄必当同心协力。”
三家人聚在码头上,做着最后的告别。叮嘱声、祝福声、不舍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
钱秀娥拉着孙子的手,老泪纵横:“耀祖,到了地方记得第一时间写信报平安!
缺什么少什么就跟家里说…别惦记家里,照顾好自己…”
陈铁柱则红着眼眶,对儿子陈大勇千叮万嘱:
“老大,到了外地,眼睛放亮些,机灵点,务必护好耀祖!家里有你弟呢,不用担心!”
陈大勇重重点头:“爹,娘,你们保重身体!儿子得空就回来看你们!”
陈二喜和刘翠兰也拉着兄嫂的手,说着保重的话。
小耀宗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愁绪,抱着哥哥的腿不肯撒手,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早点回来…”
终于,客船鸣笛,催促着旅客登船。
陈耀祖深吸一口气,对着岸上的亲人,撩起衣袍,缓缓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爷奶保重!叔婶保重!耀祖不孝,远行千里,未能承欢膝下,万望恕罪!”
陈大勇和张小花也对着父母磕头告别。
在亲人泪眼婆娑的注视下,一行人终于踏上了跳板,登上了驶向远方的客船。
船锚拉起,帆桨摆动,客船缓缓驶离码头。
岸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但陈家众人知道,爷奶、爹娘一定还站在那儿,久久凝望着船只远去的方向。
陈耀祖站在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和两岸不断后退的青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也萦绕着对故乡亲人的深深眷恋。
陈大勇走到儿子身边,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力量:
“别多想了,傻孩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你只管往前奔,读出个名堂来!爹娘爷奶,心里只会为你骄傲!”
江风拂面,带来湿润的水汽。
客船破浪前行,载着少年的梦想与家人的期望,驶向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广阔天地。
离乡的愁绪虽浓,但幸得有家人和挚友相伴,旅途倒也不算孤寂难熬。
令陈耀祖稍感宽慰的是,他备下的晕船药自己并未用上,却意外地派上了大用场——谁能想到。
平日活泼好动的四姐陈悦瞳竟晕船晕得天昏地暗,小脸煞白,呕吐不止,难受得蜷缩在舱房里直掉眼泪。
看着四姐那般模样,陈耀祖心疼不已,甚至一度冲动地想让船家调头回去,将四姐送回家中休养。
好在服过药后,又经过一日的适应,陈悦瞳的状况终于大为好转,虽然仍有些精神不济。
但已能起身到甲板上吹吹风,看看风景了。
见她好转,陈耀祖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旅途的第四日傍晚,客船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一场壮丽的日落奇景毫无预兆地降临,足以让他们铭记一生。
但见西方天际,云霞如同被打翻的染缸,渲染出无比绚烂的色彩:赤金、橙红、玫紫、靛蓝…层层叠叠,瑰丽无比。
巨大的落日如同熔金的巨轮,缓缓沉向水天相接之处,将无垠的江面也铺成一条流光溢彩的黄金大道。
水波荡漾,碎金万点,仿佛有无数金鳞在跃动。
天空与江水在极远处融为一体,真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极致景象!
“太美了!”王富贵第一个惊叹出声,眼睛瞪得溜圆。
姚宗胜亦是心潮澎湃,折扇轻击掌心,脱口吟道: “金乌坠水熔千顷,云锦裁天织万重。 舟楫劈开琉璃境,人在霞光最浓处。”
诗才敏捷,意境开阔,确是好诗。
王富贵也不甘示弱,搜肠刮肚片刻,朗声道: “夕阳喝醉泼颜色,染透云朵染透河。 鸟儿归巢船归港,只剩金光跳波波。”
虽略显直白俚俗,却也别有生趣,绘声绘色。
陈耀祖沉浸在美景中,略一沉吟,缓缓吟出: “万顷沧波吞落日,九霄云霭醉流霞。 客舟一叶浮沉里,划破乾坤镜里花。”
诗句苍茫大气,又带着一丝哲思,将人在浩瀚天地间的渺小与航行其中的意境勾勒得恰到好处。
三人吟诗作对,畅抒胸臆。
另一边,陈大勇也没闲着,他见江鱼肥美,便向船家买了两条硕大的青鱼,兴致勃勃地拿出早已备好的调料,在甲板一隅生起小火炉,准备大显身手,演练他的烤鱼技艺。
很快,浓郁的焦香混合着孜然、辣椒面的辛香便弥漫开来,引得船上其他乘客纷纷侧目。
不少行商旅客忍不住掏出铜钱,也想买上一串尝尝鲜。
吃了之后都是纷纷夸赞味道不错,陈大勇更加有了信心。
毕竟开快餐铺子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店面,想开个烤鱼铺子却更加合适。
美景、诗意、美食,交织成旅途中最难忘的一夜。
船只在江面上连续行驶了八日,终于在一个叫做白岩镇的码头靠岸补给。
连续多日漂泊水上,脚踏实地的感觉显得如此珍贵。
乘客们纷纷迫不及待地下船活动筋骨,采买新鲜吃食。
陈耀祖一行人也随着人流踏上白岩镇的石板路。
船家叮嘱他们莫要走远,明日一早便要继续赶路。
在船上吃了多日鱼鲜,众人早已腻烦。
码头边一家冒着滚滚热气的小馄饨摊顿时吸引了他们。
那猪骨熬制的汤底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几人围坐一桌,正要大快朵颐,忽听旁边巷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旧衫、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踉跄着从巷子里狂奔而出,他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和擦伤,神情仓惶。
眼看就要跑上大街,忽听身后“咻”的一声破空响,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疾飞而来,狠狠砸在他的后腰上!
“呃啊!”那灰衣少年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
紧接着,五六个衣着体面、年纪相仿的少年从巷子里追了出来,为首的个高少年一脸倨傲和得意,拍拍手上的灰,冷笑道:
“跑?赵廷霄,你这野种还能跑到天边去?”
其余人也围了上来,对着倒在地上的赵廷霄肆意嘲笑:
“呸!父不详的野种!你那不要脸的娘都死了,你怎么还有脸赖在族学里蹭吃蹭喝?”
“就是!识相的就赶紧滚出白岩镇!别脏了我们的地界!”
“我要是你,早就找根绳子吊死,陪你那下贱的娘去了,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