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被昆仑墟的罡风撕扯着,贴在嶙峋的山岩上。沈醉站在天玑台的残垣边,指尖捻着半片断裂的青铜卦盘,月光从指缝漏下来,在他眼睫上镀了层冷霜。
“三日前,负责看守玄冰窖的弟子死在禁地边缘,心口插着自己的佩剑。”身后传来青竹杖点地的轻响,清虚道长的声音裹着寒气,“尸身周围三丈内,所有符咒自行燃烧,灰烬里掺着磷火。”
沈醉转过身,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碎玉,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他望着远处云雾翻涌的锁妖塔,忽然笑了笑:“道长觉得,是妖物作祟,还是人在装神弄鬼?”
清虚捻着花白的胡须,杖头在地面画出半个残缺的阵图:“玄冰窖里藏着的,除了历代祖师的遗蜕,便是那枚镇墟的‘定魂珠’。这几日昆仑盛会,各路人马齐聚,鱼龙混杂——”
“鱼龙混杂,才好浑水摸鱼。”沈醉打断他的话,指尖轻弹,那半片卦盘突然迸出火星,在空中画出道诡异的弧线,“今夜三更,我去玄冰窖‘走’一趟。”
清虚猛地抬头,杖尾在石地上磕出个浅坑:“不可!那地方布着‘九锁连环阵’,擅自闯入会被罡风撕成碎片!”
“若是有人想引我去呢?”沈醉弯腰拾起块沾着血渍的碎石,血早已干涸成暗褐色,却还带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死者指甲缝里有龙涎香,这种东西,只有南海鲛人珠泪混着鲸蜡才能制成,寻常修士连见都见不到。”
他将碎石抛向空中,一道青芒闪过,碎石裂成齑粉。“凶手故意留下线索,就是算准了昆仑会请我来查。他们想要定魂珠,却不敢自己动手,便想借我的手破阵。”
清虚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枚刻着符文的玉牌:“这是阵眼信物,可暂避罡风。但切记,阵中幻象丛生,切莫被心魔所扰。”
沈醉接过玉牌,指尖刚触到温润的玉质,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钟鸣。三更天了。
玄冰窖藏在昆仑主峰的冰缝里,入口处覆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沈醉将玉牌按在冰门上,符文亮起的瞬间,冰层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寒气扑面而来,带着腐朽的气息。沈醉侧身进入,身后的冰门立刻合拢,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从深处传来,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打冰层。沈醉屏息凝神,脚步轻得像猫,玄色衣袍在黑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通道两侧的冰壁上,冻着许多模糊的影子。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些姿态扭曲的修士,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惊恐的瞬间,冰晶裹着他们的须发,仿佛一群被时间遗忘的囚徒。
“沈公子果然胆识过人。”
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回音,在通道里荡出层层涟漪。沈醉猛地停步,指尖扣住腰间的匕首,却见前方冰壁突然亮起,映照出个穿着灰袍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佝偻,手里拿着柄铁锤,正一下下敲打着冰面。冰屑飞溅,在灯光下像碎掉的星辰。
“你是谁?”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些看守弟子,都是你杀的?”
灰袍人转过身,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他的左眼是空洞的黑洞,右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寒星。“杀他们,不过是为了请沈公子来。”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定魂珠就在里面,凭沈公子的本事,取出来易如反掌。”
沈醉盯着他的右手,那里戴着枚青铜戒指,上面刻着朵诡异的曼陀罗花。“血莲教的人,倒是敢闯昆仑。”
灰袍人脸上的笑容僵住,铁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
“去年在漠北,我见过同样的戒指。”沈醉缓缓抽出匕首,刀刃在微光下泛着冷芒,“戴着它的人,喜欢把活人做成灯油。”
话音未落,他突然动了。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冰面,匕首带起的风割裂了空气。灰袍人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过这致命一击,左手猛地拍向冰面。
“起!”
冰层突然炸裂,无数冰锥从地面刺出,形成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沈醉足尖一点,身形拔起,恰好落在冰锥顶端。他低头望去,灰袍人正往通道深处逃窜,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想跑?”沈醉冷笑一声,追了上去。
通道尽头是间巨大的冰室,中央的冰台上放着个水晶棺,里面隐约可见珠光流转——定魂珠就在那里。冰室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正随着沈醉的脚步发出红光。
“九锁连环阵的最后一关。”沈醉摸了摸冰墙上的符文,指尖传来灼热的触感,“原来你不是想借我破阵,是想让我当祭品。”
灰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冰室另一端,手里拿着个青铜铃铛:“沈公子聪明得过头了。这阵法需要至阴至阳的修士心头血才能启动,你这种天生灵脉,正是最好的祭品。”
他摇晃铃铛,刺耳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冰室里的符文突然全部亮起,红光如血,将整个空间染成诡异的颜色。水晶棺周围的冰面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刻着的阵图,无数黑色的藤蔓从阵图里钻出,像毒蛇般缠向沈醉。
“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困住我?”沈醉匕首出鞘,青芒闪过,藤蔓应声而断。但断裂的藤蔓很快又重新生长,反而缠得更紧。
灰袍人笑得癫狂:“这是‘噬魂藤’,专吸修士灵力。你越是反抗,它缠得越紧!等你的灵力被吸干,定魂珠就是我的了!”
沈醉的呼吸渐渐急促,灵力确实在快速流失。他瞥了眼水晶棺,珠光越来越亮,似乎在呼应着什么。突然,他想起清虚道长的话——阵中幻象丛生,切莫被心魔所扰。
“幻象吗……”沈醉喃喃自语,突然闭上眼,不再抵抗。噬魂藤果然停止了收紧,反而开始变得透明。
灰袍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能!你怎么会……”
“你的破绽,从一开始就太明显了。”沈醉睁开眼,眼神清明如镜,“血莲教的人做事向来狠辣,绝不会留下活口让我追查。而且,真正的噬魂藤,叶子边缘是金色的。”
他抬手一挥,匕首脱手而出,刺穿了灰袍人的肩膀。灰袍人惨叫一声,身形开始扭曲,脸上的疤痕像活过来般蠕动,最后竟变成了张年轻弟子的脸。
“是你?”沈醉挑眉,认出这是负责打扫天玑台的弟子,名叫林风。
林风瘫在地上,脸色惨白:“我……我只是被胁迫的……他们说,要是不照做,就杀了我妹妹……”
沈醉走到他面前,匕首抵着他的咽喉:“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定魂珠?”
林风浑身发抖,眼泪混着冷汗滑落:“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见过一个戴银面具的人,他给了我这枚易容丹,还有控制噬魂藤的符咒……他说,定魂珠能打开‘归墟之门’……”
“归墟之门?”沈醉皱眉,这个传说中的地方,据说藏着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密。
就在这时,冰室突然剧烈摇晃,水晶棺上的珠光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林风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沈醉身后:“他来了!戴银面具的人来了!”
沈醉猛地回头,却见水晶棺的盖子正在缓缓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定魂珠,只有一团旋转的黑雾。黑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张脸——那张脸,竟和沈醉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那张脸的额头上,印着个鲜红的曼陀罗花印记,正随着黑雾的旋转慢慢变得清晰。黑雾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朝沈醉的眉心探来,带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