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空,是一种病态的、仿佛被稀释过的血浆般的暗红色。厚重的辐射云层低垂,几乎要压到龟裂大地的额头。没有风,只有死寂的热浪裹挟着放射性尘埃,如同无形的砂纸,摩擦着一切敢于踏入此地的生命。
阿雅、铁拳和阿土,三人穿着臃肿而笨重的拼凑式防护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这片被旧世界遗弃的焦土之上。脚下是玻璃化的、闪烁着诡异磷光的沙砾,偶尔能踩到半埋在沙土中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或早已石化的动物骨骼。探测器上的辐射读数始终在危险区间徘徊,发出单调而令人不安的滴滴声。
这里是生命的绝对禁区。连最顽强的、依靠辐射能存活的变异地衣都难以在这里找到踪迹。
然而,信标网络捕捉到的那股奇特的能量脉动,源头就在这片死域的深处。
“妈的,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想弄死我们。”铁拳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面罩,带着沉闷的回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厚重的防护虽然隔绝了大部分辐射,但也极大地消耗着体力,并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
阿土则更加沉默,他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长弓始终处于半张状态,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落冒出来的、适应了这片地狱环境的未知威胁。
阿雅走在最前面,她的感知在“摇篮”能量的保护下,勉强穿透了厚重的辐射干扰,努力追踪着那股微弱的、充满生机的脉动。越是深入,那股脉动就越是清晰,如同在无边寂静中擂响的战鼓,混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野蛮生长的力量。
“方向没错。”阿雅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探测器的频率,指向东南方一片地势略微起伏的区域,“就在前面那片‘丘陵’后面。”
所谓的“丘陵”,其实是由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坍塌的建筑碎块以及被强辐射和高温熔铸在一起的、形态怪异的矿物凝结物构成。它们如同大地溃烂后形成的丑陋疤痕,在暗红色的天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三人小心翼翼地攀上这片人造的“山脊”。当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即使是以阿雅的定力,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山脊之后,并非更加荒凉的死地,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奇景。
那是一个巨大的、碗状的洼地,洼地的中心,并非预想中的能量核心或者神秘建筑,而是一棵……“树”。
它巨大得超乎想象,主干恐怕需要数十人合抱,高度直插低垂的辐射云层。但它绝非任何已知的植物。它的“树皮”是某种暗沉的、仿佛熔融后又冷却的金属质感,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能量导管,这些导管内部流淌着的,并非是绿色的汁液,而是炽热的、如同熔岩般的金红色流光!它的“枝叶”也并非叶片,而是无数不断生长、又不断碎裂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晶体簇,这些晶体簇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出令人目眩的强光和高热,正是它们,形成了探测器捕捉到的那混乱而强大的能量脉动!
以这棵巨大的“金属熔岩之树”为中心,整个洼地都“活”了过来。龟裂的地面上,生长着无数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形态各异的晶簇和金属苔藓。一些类似昆虫、但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体型大得惊人的生物,在晶簇间缓慢爬行,它们似乎以逸散的能量和辐射为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硫磺和某种……灼热的生命气息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这里,是一片在绝对死亡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充满了狂暴能量与变异生机的……“绿洲”?或者说,“熔炉”?
“老天……”铁拳张大了嘴巴,面罩上都呵出了一层白雾,“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阿土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阿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棵“树”上散发出的能量,与“摇篮”的温和纯净截然不同,它更加原始,更加暴烈,充满了破坏与创造交织的矛盾感。但它无疑是一种强大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力量!
“摇篮”意识所说的“古老的伤痕”、“生命的挣扎”、“混沌的萌芽”,就是指的这个吗?在旧世界核灾难最深的伤口上,诞生出的、以辐射和废料为食的、全新的生命形态?
就在这时,那棵巨树顶端的一簇能量晶体猛地亮起,发出一阵更加高亢、更加同步的脉冲!强烈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吹得洼地中的晶簇嗡嗡作响,连阿雅他们都感到防护服外的空气瞬间变得灼热!
脉冲过后,巨树似乎“安静”了一些,能量的流转变得相对平缓。
阿雅手中的探测器疯狂闪烁,记录下了这次脉冲的完整数据。她注意到,在脉冲发出的瞬间,巨树周围那些变异生物都停下了活动,仿佛在……“聆听”或者“回应”?
“它……好像知道我们来了。”阿土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阿雅凝神感知着那股逐渐平息的能量余波。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一缕带着“摇篮”印记的、温和的感知能量,如同试探的触须般,伸向那棵巨树。
没有攻击,没有排斥。
那巨树的能量场,在接触到阿雅那纯净的生命能量时,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好奇”?一股灼热却并非充满敌意的意识流,如同暖流般,轻轻拂过阿雅的感知。
一个模糊的、充满了各种混乱意象(燃烧的星辰、崩塌的山脉、扭曲的金属、以及无数生命在极端环境下挣扎求存的片段)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
“……外来者……带着……不同的……光……温暖……但……弱小……”
这意念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直接的情绪和信息的混合体。
“你……是什么?”阿雅在意识中回应,将自己的疑问传递过去。
“……我是……‘焦渴’……是‘燃烧’……是这片……垂死大地……最后的……‘呼吸’……”巨树的意念带着一种亘古的疲惫与桀骜,“我汲取……世界的伤痕……化作……新的……力量……生存……即是……反抗……”
生存即是反抗!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打在阿雅的心上。这棵诞生于毁灭的巨树,其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旧日灾难、对这片废土最直接、最原始的反抗!
“我们……也在反抗。”阿雅传递出自己的意念,包含了“门”的威胁,异界入侵者的冰冷,以及他们所寻求的终结之道。
巨树的意念沉默了片刻,那灼热的能量场似乎波动得更加剧烈。
“……冰冷的……秩序……来自……‘外面’……它们……拒绝……‘混乱’……拒绝……‘生长’……”巨树的意念中充满了厌恶与警惕,“……你们的‘路’……通向……寂灭……或许……正确……但……非……唯一……”
它那庞大的能量再次汇聚,指向东南方更深处。
“……那里……有更多的……‘我们’……更多的……‘挣扎’……更多的……‘可能’……如果……你们敢于……拥抱……‘混沌’……”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巨树似乎耗尽了交流的兴趣,重新陷入了那种规律的、充满生命力的能量脉动之中,不再理会阿雅他们。
阿雅收回感知,脸色凝重。
焦渴……燃烧……混沌的萌芽……
东方的脉动,并非救世主,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力量。它抗拒冰冷的秩序,代表着这个世界自身在毁灭后野蛮生长的、混沌的生机。
拥抱混沌?这听起来与“彼岸塔”那条追求终极秩序和解法的道路背道而驰。
但巨树说得对,通往寂灭的道路,或许正确,但并非唯一。
阿雅看着眼前这片在死亡中绽放的、狂暴而美丽的生命奇景,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找到了东方的秘密,但也迎来了一个更加艰难,或许也更加危险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