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渐熄了，天边泛出灰白。
沈微澜站在高台边缘，手里还握着那根砸过铁锅的鼓槌，指节发僵。她没回头，只听见马蹄声停在身后三步远。
“人清点过了。”谢云峥的声音低沉，“伤三百七，阵亡四十九。”
她点头，眼皮都没抬，“敌军呢？”
“主力陷进泥沼，死的死，困的困。残部往西北去了，带走了主将，人数不到八百，拖着车。”
“车？”她转过身，目光一凝。
“对，轮印很深，像是载了重东西。”他顿了顿，“你要追？”
她没答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面黑旗——布角撕裂，染着干涸的血，是昨夜被砍倒的敌军主旗下那一面。她走到众将面前，手一扬，旗子落在尘土里。
“他们不是逃。”她说，“是传信。”
众人沉默。
冬珞上前一步，摊开舆图，“三炷香前我在北坡发现烟尘轨迹，断续但方向一致，应该是故意避开阔地走。这不像溃败，倒像……有目的地撤退。”
春棠翻着手里的账册，“咱们粮草还能撑五日，但水囊得补。昨夜烧掉一批，现在每人只剩半份。”
“那就轻装上阵。”沈微澜看向夏蝉，“你带影卫清路，别让他们再设埋伏。”
夏蝉应声拔剑，动作利落，肩上的伤还没包好，渗出血丝。她皱了下眉，把软剑缠回腰间，“夫人放心，拦路的杂鱼，我顺手就剁了。”
秋蘅从医帐出来，递上小瓷瓶道：“溪水有问题，浮着一层油光，不是食物，闻着发涩，只有大物件长期移动涉水才会漏出这个。”
沈微澜接过瓶子对着晨光看，“机械用的油？”
“嗯。而且量不小。”秋蘅抿唇，“他们运的东西，恐怕不止兵器。”
沈微澜把瓶子交给冬珞，“记下来，等查到营地再比对。”
冬珞点头，在舆图边上写了几个字。
谢云峥看着她，“真要亲自去？”
她望向西北山岭，“我不去，谁来辨真假？你不也跟着？”
他没再问，只抬手打了个哨音。亲卫立刻牵马列队。
——
队伍出发时，天刚亮透。
山路崎岖，前段还好走，越往后越荒。石块横陈，马蹄几次打滑。
行到一处断崖口，忽听得林中一阵乱响。
“有人！”前哨兵刚喊出口，箭就飞了出来。
夏蝉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传令兵，自己侧身一闪，箭擦着臂甲钉进树干。
“三波人，藏在坡上。”她眯眼看去，“穿的不是制式甲，乱七八糟的。”
“又是断后的小股。”沈微澜冷笑，“想拖时间？”
“我去。”夏蝉抽出软剑，冲她一点头，人已跃出。
影卫十人紧随其后，借林掩身，动作快得像风扫落叶。
不过片刻，惨叫响起，又迅速归于寂静。
夏蝉回来时，剑尖滴着血，“三个传令的都解决了，剩下的人跪地求饶。问了句，说是被逼来的边民，给口饭吃才动手。”
沈微澜骑马上前，看了看那些俘虏——衣衫破旧，脸上沾泥，眼神惊恐。
“绑了，留一口粮。”她说，“伤的送后队，别让他们死在路上。”
春棠记下名字，低声吩咐下去。
秋蘅蹲下一个俘虏身边，摸了摸他手腕，“脉浮而乱，中毒了。不是烈性的，是慢慢耗人的那种。”
“控制手段？”沈微澜问。
“可能是水或粮里下的。”秋蘅站起身，“他们不敢逃，不是怕死，是怕更难受。”
沈微澜眼神一沉，“这是拿人当盾，也当奴。”
冬珞这时指着远处一道沟壑，“他们走那边了。车轮压进石缝，留下划痕。方向没错。”
“走。”沈微澜翻身上马，“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到山谷。”
——
午后，地势渐低。
植被稀疏，地面踩上去发硬。远处一道山脊横卧，谷口隐蔽。
冬珞取出新绘的舆图，比对山形，“按脚程算，他们最多再走三十里就得歇。负重这么大，不可能连夜赶。”
春棠合上账册，“我也算了，骡马耐力到极限就是这个距离。再不休整，牲口会倒。”
“那就快到了。”沈微澜勒马停下，“所有人下马，牵行入林。”
队伍悄然推进，直到山脊尽头。
她攀上一块巨岩，极目远眺。
谷底有一片营地，木栅完整，门扉半开。几辆盖篷车停在内侧，轮子深陷泥地。角落堆着焦黑的柴堆，乌鸦在上面啄食残渣。
没人走动，也没炊烟。
“太安静了。”谢云峥低声道。
“不像空营。”冬珞盯着轮痕，“车是刚停的，泥土还湿。可人呢？”
“要么藏了，要么根本没打算回来。”秋蘅皱眉，“我闻到一股味，像是铁锈混着药气，风吹过来的。”
沈微澜盯着营地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夏蝉。”
“在。”
“你一个人去，五百步内侦察，别碰任何东西。”
“明白。”夏蝉解下外袍，只穿暗色劲装，身形一矮，贴着坡地潜行而去。
其余人屏息等待。
半个时辰后，她返回，脸上沾灰，“营地没人，我绕了一圈。帐篷都是空的，粮袋敞着，像是仓促离开。但车上有锁，篷布钉死，打不开。”
“锁？”沈微澜问。
“铁扣加封条，像是怕人偷看。”
“不是逃命，是转移。”冬珞低声说，“他们是把重要东西先运走，人随后撤离。”
“可为什么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春棠不解，“要是怕我们找不到，何必？”
“就是要让我们找到。”沈微澜缓缓道，“但他们不想让我们现在进去。”
谢云峥看向她，“你是说，里面有陷阱？”
“不一定。”她摇头，“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是某种药引燃后的余烬。
沈微澜沉默片刻，终于下令：“扎营十里外，今夜不得生火。双岗轮巡，影卫前置警戒。明日辰时，由我带队，近前查探。”
众人领命散去。
她仍立在岩上，望着那片死寂的营地。
谢云峥走过来，站在她斜后方，“你怀疑里面有什么？”
她没回头，“不是怀疑。”
“是什么？”
她声音很轻，“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