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村口的锣声就响了三下。
沈微澜从高台下来,披着外裳走到补给车前。箱子一开,她伸手抓了一把药粉,在掌心摊开看了看,又捏了捏。
“成色不错。”她说。
李二狗凑过来,踮脚往箱里瞧,“这次带了石灰?”
“带了。”春棠翻着单子,“二百斤药粉,三百斤石灰,还有布和铁锅。”
沈微澜点头,“当众报一遍。”
李二狗立刻站上石墩,扯着嗓子念:“药粉二百斤!石灰三百斤!粗布八十匹!铁锅十口!跟昨天贴的清单一样!谁都能查!”
人群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
“真是一分没少。”
“昨儿说断供的,是瞎传吧?”
“人家账本天天换,谁还能糊弄?”
沈微澜站在边上没说话,等声音小了才开口:“从今天起,干一天活,记一分。修甲、挖沟、守夜都算。攒够五分,换一套防护甲用三天。想学怎么用,晚上来晒谷场,我们教。”
底下顿时嗡了起来。
“还能学?”
“那我家小子能来不?他手脚快!”
“我媳妇咳嗽好了,也能来干活了吧?”
“能。”沈微澜说,“只要肯出力,都行。”
她回头看了眼冬珞,“图贴好了吗?”
“贴了。”冬珞指了指几个岗哨,“每处都挂着《田防八式图》,画得清楚,照着做就行。”
夏蝉抱着藤甲走过来,“我负责教穿戴和巡查动作。错一步,夜里就容易出事。”
春棠接着说:“工分怎么算,我也讲。谁干了多少,写在册子上,每天傍晚对一次。”
秋蘅提着药锅出来,“熬药火候也有讲究。火大了药性散,火小了不出效。我教你们看水泡大小。”
四个人站成一圈,话音落下,场上安静了几息。
然后有人鼓掌,接着更多人跟着拍手。
李二狗跳下石墩,“我先学!北沟那段我带人守,不能光靠你们几个撑着。”
沈微澜看他一眼,“今晚就开课,你带头练一遍。”
“行!”他转身就跑,“我叫人去!”
太阳升到头顶时,晒谷场已经腾空了。地上画了线,标着沟要挖多深,烟灶怎么摆,药洒哪一片。
夏蝉穿着藤甲演示,动作干脆利落。弯腰、起身、换位、警戒,一套下来,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就这样?”一个年轻后生问。
“就这样。”夏蝉解下甲,“谁来试试?”
五六个人冲上去抢着穿。有人穿反了,惹得大家笑。李二狗骂了一声,亲自帮他们调整。
春棠拿着笔册站在边上,“张老三,工分记半分,只干了半个时辰。”
“我知道!”那人擦着汗,“下午多干点补上!”
秋蘅蹲在小炉前搅药,“冒第一层鱼眼泡时下姜片,第二层蟹眼泡加艾绒。记住了?”
“记住了!”
冬珞举着图卷,“这道隔离沟必须挖到三尺深,两尺宽。浅了挡不住蝗蝻爬过来。”
沈微澜在中间来回走,听他们问,也答几句。
“沈姑娘!”有人喊,“我家婆娘腿脚慢,能不能让她烧水?也算工分不?”
“算。”她说,“烧一锅热水浇沟,记一分。送一趟药汤,记半分。”
“那我娘也能干!”
“能。”她看着人群,“谁都不能闲着。虫不等人,我们更不能等。”
到了晚上,晒谷场点了灯。
李二狗带着五个人,按白天学的流程走了一遍:布烟灶、撒药粉、巡沟、报更。动作还有些生疏,但没出错。
夏蝉点头,“合格了。”
底下响起掌声。
沈微澜站出来,“北沟这段交给你们了。明早检查,沟要是塌了,工分扣一半。”
“放心吧!”李二狗拍胸脯,“我盯着!”
就在这时,春棠快步走来,低声说:“赵家父子还是没来。他儿子扛着包袱,像是要走。”
沈微澜没抬头,“送去一套甲。”
“还送?他们之前闹过事。”
“送去。”她重复,“放门口,留张条——岗在人在,归来即用。”
春棠迟疑了一下,走了。
第二天一早,北沟方向突然传来锣声。
当当当!当当当!
沈微澜披衣出门,看见李二狗一路狂奔过来。
“来了!一小群蝗子往北沟爬!我们按图作业,烟墙点上了,沟也堵了,全拦下了!”
“死了多少?”
“捞上来一大筐!都干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中午还没到,各岗的人都跑去看现场。沟底堆着死虫,黑压压一层。
“真管用啊!”
“咱们自己就能防住?”
“可不是!不用求人,也不用怕饿死!”
下午点名轮岗时,名单上多了两个名字。
赵家父子。
沈微澜看到,只点了点头。
赵老汉低头站着,手里攥着那套藤甲,指节发白。他儿子站在旁边,没再提南逃的事。
春棠走过来说:“二十四岗,全满了。”
沈微澜望着远处的烟墙,轻轻说了句:“好。”
接下来几天,晒谷场天天有人练。老人教年轻人怎么辨风向,女人学着熬药、缝补藤甲。孩子提着小桶送水,也算半分工分。
补给车进村,不再需要夏蝉压阵。村民自己搬货,自己清点,一笔一笔记在监督册上。
谢云峥站在村口看了一会儿,走过来问:“你不担心他们乱来?”
“现在不是‘他们’。”她说,“是‘我们’。”
他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他们的?”
“不是我信他们。”她看着远处正在修沟的一群人,“是他们开始信自己了。”
那天晚上,新一批石灰运到。沈微澜亲自验货,打开袋子检查。
春棠走过来,“明天还要培训,排到东田组了。”
“排吧。”她说,“让李二狗带新人。”
“他弟弟也想上正式岗。”
“让他考。”她合上袋口,“会背《田防八式》,能独立走完流程,就上。”
“要是背不出来呢?”
“那就继续学。”
夏蝉巡岗回来,脱下藤甲放在架子上,“西头王婆子今天领了防护布,还主动去烧了两锅水。”
“她儿子呢?”
“在挖沟。”
秋蘅从药房出来,“六个老人咳嗽轻了,药量减了。”
“别省。”她说,“该用就用。”
冬珞拿着新画的图走来,“我把巡查路线改了,避开低洼地,那里昨晚有虫卵痕迹。”
“贴出去。”她说,“明天早课讲。”
夜深了,主灶的火还没灭。
沈微澜坐在高台下翻工分册,眉头松着,手指一页页翻过去。
春棠在旁边核对明日排班表,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外面传来脚步声。
李二狗带着他弟弟走过来,手里拎着两个碗。
“沈姑娘,喝点热的。”
她接过碗,吹了口气。
“北沟那边怎么样?”
“稳着。”他说,“我弟弟刚值完第一班,没漏事。”
她点点头,喝了一口。
汤有点咸,但她没说。
远处,几个村民还在加固烟灶。火光映在脸上,一闪一闪。
沈微澜放下碗,拿起笔,在册子上写:
“三月十八,全员上岗,二十四岗无缺。防治效率提升六成。明日继续培训东田组。”
写完,她抬头问:
“明天几点敲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