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珞把那张沾了松脂的指印纸摊在桌上,指尖点着登记簿角落的一行小字:“用左手的人……不多。”
沈微澜盯着那枚模糊的印记,没吭声。她记得小时候翻过一本残卷,说左利者易被视作异类,常遭驱逐。但此人能进驿站密档房,必然有些特殊之处。
“查下去。”她说,“从松脂入手。哪片山林产这种树脂?最近谁采过?”
“已经派人去了。”冬珞语速平稳,“南岭一带的老樵夫认得这个味儿,说是‘冷杉泪’,三年才结一滴,只有守山人才会取。”
秋蘅站在一旁,忽然开口:“守山人……苍岚族规里提过,每代选一人独居深谷,护脉守碑。他们不入族会,也不见外客。”
“那就是线索。”沈微澜抬眼,“如果使者是从南岭来,而有人在那里留下松脂指印——说明至少有两个势力接触过那地方。”
夏蝉靠在门边,手搭在剑柄上:“说不定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不可能。”春棠摇头,“刚才冬珞说了,那人没登记名字,还特意用了左手。这是刻意隐藏身份。”
屋里安静了一瞬。
沈微澜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拿起炭笔,在南岭位置画了个圈。“不管他是敌是友,既然敢和苍岚暗中见面,就说明——他们的规矩,已经有人想破了。”
议事厅的灯一直亮着。
半个时辰后,冬珞带回一份泛黄的地方志抄本。纸页边缘焦黑。
“找到了。”她翻开一页,“苍岚家族,原名‘岚山氏’,上古时为山民祭司,专司地气调和。三百年前,外族带来‘机枢术’,试图引灵流驱动铁车,结果震裂地脉,山崩七日,死伤无数。自那以后,他们立下祖训:凡动机关者,皆为逆天。”
沈微澜接过书页,目光落在一段小注上:“……幸存长老三人,其中一人曾习外法,悔恨自焚于祭坛。”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所以他们怕的不是我们用了什么方法,是怕再出一次大祸。”
“可我们跟那些铁车不一样。”夏蝉急了,“咱们的装置都是木石做的,能量也靠自然回流,连废料都能化土成肥!”
“但他们看不见这些。”秋蘅低声说,“他们只记得那场山崩。”
春棠翻着手里的账册,抬头道:“我刚核对了材料清单。咱们用的所有零件,九成以上是可降解材质,连电线外皮都是蚕丝混草浆。循环率九成二,比他们自家用的竹管导水系统还高。”
“数据有用。”沈微澜点头,“但光有数据不行。他们信的是祖宗的话,不是算盘。”
冬珞突然道:“我还挖到一件事。十年前,有个叫苍岚羽的年轻人,被逐出家族。理由是他私研‘雷引术’,用草木阵引来天雷,烧毁一片毒瘴林,救了一个村子。”
“救人还要被赶?”夏蝉皱眉。
“不止。”秋蘅接话,“五年前疫病爆发,山下三村断药,有个族医偷偷带药囊下山,后来再没回去。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隐姓埋名活在民间。”
沈微澜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几处红点——全是这些年有人脱离苍岚的地点。
她缓缓道:“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只是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油灯闪了闪。
沈微澜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白纸,铺在案上。她执笔蘸墨,左边写下“守静归真”四个字,右边写上“借术还灵”。
然后在中间画了一条蜿蜒的线。
沈微澜说:“他们的方法是守住自然,我们的方法是唤醒自然。虽然看似不同,但都是在保护这片土地。”
她把纸贴到墙上,退后一步:“我们不用推翻他们。只要让他们明白,这条路,也能通到同一个地方。”
“可他们肯听吗?”春棠问。
“不一定。”沈微澜望着那幅图,“但他们已经开始怕了。”
“怕什么?”夏蝉不解。
“怕我们走通了他们不敢走的路。”她声音很轻,“更怕有人开始怀疑——为什么不能变?”
屋里没人说话。
良久,冬珞低声道:“我刚收到消息,那个用左手的人,三天前曾在城西茶馆出现。他留了一本书,封面写着《地脉纪略》,里面夹着一页空白纸。”
“空白?”秋蘅皱眉。
“纸上没有字。”冬珞顿了顿,“但对着阳光照,能看到压痕。是刚写的,还没来得及显影。”
沈微澜眼神一动:“那是隐形墨?”
“不是墨。”冬珞摇头,“是手指蘸药水写的,内容遇空气才会慢慢浮现。要等两个时辰。”
“现在在哪?”
“在我手里。”冬珞从袖中取出那页纸,放在灯下,“快了。”
众人围上前。
纸面依旧空白,但在灯光斜照下,已能看见极淡的划痕,像是几个字的轮廓。
沈微澜伸手试了试温度:“再靠近灯一点。”
“小心烧了。”秋蘅提醒。
冬珞调整角度,让光线刚好擦过纸面。
一丝极浅的蓝灰色痕迹,终于浮现出来。
第一个字是“岚”。
第二个字是“非”。
第三个字还没完全显现,只露出半边“人”字旁。
沈微澜盯着那未完成的词,呼吸微滞。
“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春棠喃喃。
夏蝉突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每次他们留下东西,都不是直接给我们的。”
“山茶花是挂在墙头。”
“竹叶是从外面塞进来的。”
“这封信……藏在别人丢下的书里。”
“他们在躲。”秋蘅说,“不只是躲我们。”
“是躲他们自己人。”冬珞冷笑,“这人冒着被杀的风险传消息,说明他知道真相,却不敢露脸。”
沈微澜伸手抚过那半显的字迹,指尖停在“人”字旁上。
“他在告诉我们,苍岚……不是人?”夏蝉试探着问。
“不。”沈微澜摇头,“他说的是——苍岚非‘人’所控。”
她抬头看向众人:“这个家族,已经被某种东西架空了。规则还在,但掌权的,可能早就换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是砚台倒了。
沈微澜猛地转身。
门口站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手里端着茶盘,脸色发白。
“谁让你来的?”冬珞一步上前。
“我……我只是送茶……”少年声音发抖,“厨房让我来的……”
沈微澜盯着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形状像半个倒写的“山”字。
她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放下吧。”
少年放下茶壶,低头要走。
“等等。”沈微澜叫住他,“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踩到了门槛。”
少年一僵。
“我们这扇门,今天早上才修好。”她走近一步,“门槛底下垫了块青石片,踩上去会响。可你进来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盯着他的眼睛:“因为你早就来过,对不对?你听过我们说话。”
少年嘴唇哆嗦,猛地转身要跑。
夏蝉一闪身拦住去路。
冬珞已抽出腰间匕首,抵住他后背。
“你是谁派来的?”沈微澜问。
少年喘着气,突然抬起左手,狠狠抓向自己脖颈。
秋蘅反应极快,飞身上前扣住他手腕。
但就在那一瞬,少年嘴里吐出一句话:
“别信穿灰袍的——”
话没说完,人已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