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刚漫过田埂,麦生就听见棉田里传来细碎的“咔嚓”声,像谁在暗处嗑着瓜子。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籽王苗最高处的棉桃裂了道缝,雪白的棉绒从缝里挤出来,像团被裹得太紧的云,终于挣开了束缚。
“裂了!籽王裂壳了!”哑女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是刚缝好的棉布袋,布面上用红线绣着个小小的棉桃。她蹲在籽王苗前,屏住呼吸看着那道裂缝,棉绒在晨光里泛着银白的光,细得像蛛丝,却蓬松得能接住飘落的叶。“比去年早了五天,”她翻开小本子,在“裂壳”那页画了个咧嘴的棉桃,旁边标着“八月十二,辰时”,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混着棉桃裂壳的脆声,像支秋的序曲。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栗子糕,热气裹着栗香漫过棉田。“我娘说头茬棉得摘‘霜前花’,”她把糕放在田埂上,“带点晨露摘,绒不飞,还格外白。”她指着裂开的棉桃,里面的棉籽嵌在绒里,黑亮得像眼珠,“这籽得单独收,明年能当最好的种。”
小虎扛着个新编的竹筐过来,筐底铺着层软布。“刚从家里腾出来的,”他把筐往地上一放,“张叔说摘棉得用竹筐,透气,棉绒不闷着。”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栗子糕,粉糯的甜在舌尖化开,“吃点垫垫,等会儿摘棉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栗子糕,看红绒绒的棉桃也裂了壳。那绒带着点淡淡的粉,像掺了桃花的碎瓣,比普通棉绒更柔,摸上去像触到了云的衣角。“这红绒棉果然特别,”他笑着说,“织出来的布怕是能当嫁妆。”他忽然发现棵棉桃裂得太急,有缕绒挂在了叶尖上,赶紧小心地摘下来,放进哑女递来的布袋里,“一点都不能糟践。”
哑女赶紧把红绒棉和普通棉分开装,红绒的布袋是粉色的,普通的是白色的,像给棉绒分了小床。她从兜里掏出个小镊子,仔细地把嵌在绒里的棉籽夹出来,放进另一个小布包——张叔说这籽能榨油,比菜籽油香。
日头升高时,摘棉的活儿在棉田里铺开。麦生负责摘高处的棉桃,踩着小虎搭的木梯,手一伸就能够到最顶的“望天桃”;哑女专管拾落在地上的碎绒,哪怕只有指甲盖大,也小心地捡起来;春杏和小虎则摘中低处的棉桃,动作麻利得像在抢收金子。
“你看这朵‘双瓣棉’,”春杏举着朵棉绒,里面裹着两颗籽,绒长得格外厚,“我娘说这样的棉绒能弹成最好的棉絮,盖着不压身。”她把双瓣棉放进单独的小袋,“留着给虎娃做小褥子。”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看着满田裂开的棉桃,雪白的绒在绿叶间闪着光,忍不住眯起眼笑:“好绒,白得像雪,细得像丝。”他用烟袋杆轻轻拨了拨籽王的棉绒,“这绒能拉三尺长,织出来的布比缎子还结实。”他磕了磕烟袋,“摘棉得轻手轻脚,别把绒扯断了,断了的绒弹不出好絮。”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的树荫下吃干粮。春杏娘带来了新烙的葱油饼,就着腌黄瓜,吃得人直咂嘴。麦生咬着饼,看着竹筐里渐渐堆起的棉绒,像座小小的雪山,忽然觉得这棉桃裂壳的秋声里,藏着最圆满的喜悦——藏着绒从壳里挤出的柔,指尖轻摘的细,还有这满田的白,把暑夏的沉实,酿成了秋收的甜。
“下午得把棉籽晒上,”小虎抹了把嘴说,“张叔说棉籽得趁晴天晒透,不然会发霉,榨不出好油。”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梨,脆生生的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润润喉,等会儿晒籽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梨,看着哑女在给棉绒称重。小秤的秤砣轻轻晃,她眯着眼看刻度,像在数天上的星。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几缕碎发沾着棉绒,像落了层雪,却掩不住眼里的亮。她忽然举起秤杆,对着麦生笑,秤盘里的棉绒在光里泛着银白,像堆起的月光。
午后的阳光带着秋的暖,竹筐里的棉絮越堆越高。麦生帮着小虎把棉籽摊在竹匾里,晒在田埂上,黑亮的籽在光里泛着油光,像撒了层黑珍珠。哑女则在旁边翻晒棉绒,让每缕绒都晒到太阳,蓬松得能飘起来。远处的雁群排着队往南飞,“嘎嘎”的叫声混着摘棉的轻响,像给这秋天唱了首丰收的歌。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第一筐棉绒已经装满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裂开的棉桃像无数个咧着嘴笑的娃娃,雪白的绒在余晖里泛着暖光,竹筐里的棉堆像座小银山。他知道,这第五百八十二章的棉桃裂壳,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弹棉、纺线、织布,会把这绒变成暖衣、棉被,把这裂壳的秋声,变成日子里实实在在的暖。
晚风带着棉绒的清香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棉绒和阳光的暖,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忽然觉得,这棉桃裂壳的日子,就像生活里最动人的结局——春种夏管的辛劳,都藏在这雪白的绒里,只等双手把它们变成温暖,把岁月的痕,织成满仓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