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卷着乌云压过来,棉田上空很快被墨色吞没,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叶面上,溅起无数水花。麦生正往棚子上加盖油布,忽然听见哑女在田埂那边发出一声低呼,赶紧扛着木杆跑过去。
“怎么了?”他踩着泥水跑到近前,看见哑女蹲在一丛棉苗旁,双手护着棵被风吹歪的花苞,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把粗布衣裳浸得透湿。那花苞刚绽开半朵,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得蔫蔫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哑女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指着花苞基部——那里有条两指宽的伤口,是被狂风卷来的断枝刮到的,渗出的汁液混着雨水往下流。她比划着“快救它”,手指焦急地在伤口旁打转。
麦生的心揪了一下。这是棉田第一朵绽开的花,早上他还特意给它系了根红绳,没想到一场急雨就成了这样。他放下木杆,脱下自己的粗布褂子,小心翼翼地罩在花苞上方,挡住倾盆的雨水。“别怕,我看看。”
雨越下越大,砸在褂子上“咚咚”作响,像无数只拳头在捶打。麦生蹲在泥里,用指尖轻轻拨开沾在伤口上的碎叶,发现伤口不算太深,只是外层的花瓣被撕裂了几片。“能救,”他抬头对哑女笑了笑,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找些干净的草木灰来,再拿点布条。”
哑女点点头,转身就往棚子跑,泥水在她身后甩出两道弧线。麦生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苞,花瓣在他的袖子下轻轻颤动,像在发抖。他忽然想起春杏说的,棉花花最娇贵,既怕烈日又怕暴雨,得像护着娃娃似的上心。
很快,哑女提着个小布包跑回来,里面裹着晒干的草木灰和一卷细麻线。她还特意带了片大荷叶,展开来挡在麦生头顶,两人瞬间被圈在一片小小的干燥空间里。
“谢了。”麦生接过草木灰,先用干净的碎布蘸着雨水擦净伤口,再小心翼翼地撒上灰,“这灰能止血,还能防菌。”他动作轻柔,像在给婴儿包扎伤口,哑女则在一旁用麻线轻轻将撕裂的花瓣拢在一起,尽量让它们恢复原状。
雨水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不远处的棉杆被风吹断了。麦生抬头看了一眼,心里一沉——那杆上结着三个饱满的棉桃,可惜了。他咬咬牙,对哑女说:“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把那边的棉桃摘下来,别被水泡烂了。”
哑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指了指他的褂子——还罩在花苞上呢。麦生愣了愣,笑了:“没事,我跑得快。”他脱下自己的单衣,把花苞裹得更严实些,“看好它,我很快回来。”
冲进雨里的瞬间,麦生才觉得冷。雨水像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断杆那边跑,泥水灌进鞋里,每走一步都像拖着块石头。断杆旁的棉桃果然已经沾了不少泥,他赶紧掏出布包,把三个棉桃小心地放进去,揣在怀里捂着——体温能让它们少受点凉。
往回跑时,他看见哑女正把荷叶往花苞上又压了压,自己的肩膀全露在雨里,淋得像只落汤鸡。那一刻,麦生忽然觉得这朵受伤的花像是他们俩的孩子,再难也要护着它开完这一程。
回到花苞旁,他把棉桃递给哑女,自己则重新蹲下来查看伤口。草木灰已经吸住了汁液,不再往外渗,他松了口气,用麻线轻轻在花苞基部缠了两圈,固定住拢好的花瓣。“这样就没事了,等雨停了,太阳出来晒晒,它还能继续开。”
哑女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解开自己的腰带,把系在里面的小棉垫解下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他。那棉垫是她用旧棉絮拼的,还带着点体温。麦生愣了一下,刚想说不用,就被她按住肩膀,她比划着“你冷”,眼神执拗得很。
雨渐渐小了些,天边透出点微光。麦生把棉垫揣进怀里,果然暖和了不少。他看着哑女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忽然说:“等这朵花结了棉桃,咱们把里面的籽留着,明年种在棚子旁边,让它离咱们近点。”
哑女的眼睛亮了,用力点头,还在地上画了个小小的棚子,旁边画了朵花,花下有两个小人。麦生看着那画,忽然觉得这场雨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让他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受了伤,只要有人守着,就一定能熬过去。
雨停的时候,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裹着褂子的花苞上。麦生和哑女坐在棚子门口,看着那朵花,花瓣上的水珠在月光下像碎钻,虽然缺了几片,却依旧挺着小小的花盘,像在说“我没事”。
“你听,”麦生忽然侧耳,“虫鸣又开始了。”
哑女也静下心来听,果然,草丛里传来“唧唧”的虫声,还有远处田埂上的蛙鸣,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曲子。她往麦生身边靠了靠,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朵花,看着月光下的棉田,心里都觉得踏实——只要守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