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小虎已经推着老石碾在麦场上转了半圈。石碾子“吱呀”作响,碾过摊开的麦穗,金黄的麦粒混着麦糠簌簌落下,像撒了一地碎金。哑女蹲在旁边,用木叉把麦秸翻过来,让麦穗能均匀地被碾压,鬓角的碎发沾着露水,看着像落了层细霜。
“这老碾子还是你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吧?”哑女直起身捶了捶腰,看着石碾上磨得光滑的纹路,“都包浆了,摸着比新打的铁器还温润。”
小虎“嗯”了一声,脚步没停:“我爹说,当年这碾子是全村人凑钱请石匠打的,能压麦子能碾米,养活了半个村子的人。”他忽然笑了,“前儿张叔还说,这碾子比他岁数都大,该当老祖宗供着。”
哑女被逗笑,拿起扫帚把碾出的麦粒扫到一起:“等打完这季麦,咱给它刷层桐油,保养好了,再传两代都没问题。”
正说着,李大爷背着半袋谷子走来,老远就喊:“小虎,借你家石碾子用用?我这谷子该脱壳了,家里的碾子轴坏了还没修。”
“大爷尽管用!”小虎停下石碾,“我这麦子差不多了,扬完场就让给您。”他帮着李大爷把谷子倒在碾盘上,“您老先歇着,我帮您碾。”
李大爷笑眯眯地坐在麦秸垛上,看着小虎推碾子,又瞅了瞅哑女手里的扫帚:“你俩这日子过得,比新打的麦面还匀实。前儿见你娘,她说你俩攒的余粮够吃三年了,还说要给你俩说门亲事呢。”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假装扫麦粒,耳朵却竖得老高。小虎推碾子的力道重了些,石碾“咯吱”响得更欢,他嘿嘿笑:“大爷您别听我娘瞎念叨,我跟哑女现在这样就挺好,有吃有喝,还有这老碾子陪着,踏实。”
李大爷捋着胡子笑:“踏实是踏实,可日子总得往前奔。等收完麦,我让你娘托人去说,保准给你俩寻个好日子。”
碾完谷子时,日头已经升高了。李大爷提着碾好的小米千恩万谢地走了,小虎和哑女开始扬场。木锨扬起的瞬间,麦粒混着麦糠在阳光下划出弧线,风把轻飘飘的麦糠吹走,沉甸甸的麦粒落在场中央,堆成小小的山。
“你看这麦粒,”哑女抓起一把摊在手心,“饱得能挤出浆来,比去年的强多了。”
小虎凑过去看,忽然低头在她手心里吹了口气,麦粒“哗啦”散开,惹得哑女拍了他一下:“没正形!”
两人说说笑笑地扬完场,把麦粒装袋时,哑女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赶集买的新布,我给你裁了件褂子,就差缝袖口了,晚上给你试试。”
“好啊,”小虎眼睛一亮,“你做的衣裳穿着舒服,比镇上裁缝铺的合身。”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支银簪,簪头镶着颗小小的珍珠,“给你的,前儿托货郎带的,说是江南来的新样式。”
哑女接过银簪,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面,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把簪子插在发间,对着水瓢里的影子看了看,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中午在麦场边吃干粮时,哑女把新做的麦香饼递给他:“里面放了芝麻,你尝尝。”小虎咬了一大口,香得直咂嘴:“比上次的还好吃!等过几日,咱把这老碾子彻底修修,换个新轴,再请人刻上咱的名字,让它记着是咱俩把它伺候得这么好。”
“刻名字干啥?”哑女好奇地问。
“等咱老了,就让娃们来看,”小虎说得认真,“告诉他们这碾子压过多少麦子,养活了多少人,也告诉他们,当年你奶奶我奶奶,就是在这碾子旁边,把日子过成了蜜。”
哑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她看着阳光下转动的石碾,看着堆成小山的麦粒,看着身边这个笑得一脸憨气的人,忽然觉得,这老石碾碾过的不只是麦子,还有岁月,把那些寻常的日子,碾成了最细腻、最绵长的甜。
午后的风掠过麦场,带着麦香和石碾的木味,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混着家家户户的饭香,把这一天的暖,都揉进了渐渐西斜的阳光里。老石碾还在慢慢转着,像在哼着一首古老的歌,唱着收成,唱着相守,唱着这对年轻人手里攥着的、越来越实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