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把麦场晒得滚烫,小虎蹲在麦秸垛边编草绳,手指翻飞间,金黄的麦秸就缠成了结实的绳股。不远处,哑女正把晒好的麦粒装进陶罐,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粗布帕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歇会儿吧,日头太毒了。”小虎扬声喊,手里的草绳打了个结,往地上一扔,“再晒下去,麦粒都要被烤焦了。”
哑女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汗,转身看向麦秸垛——那垛麦秸堆得比人还高,是前几日打麦时攒下的,金黄蓬松,像座小山。她走过去,在小虎身边坐下,捡起一根麦秸把玩:“这麦秸倒是结实,编草绳、做草帽都好用,留着冬天给牛铺窝也暖和。”
“我刚才编绳时瞅见个稀罕东西,”小虎往麦秸垛深处扒了扒,露出个圆滚滚的东西,“你看,不知哪只野兔子在这儿做了窝,还藏了半只胡萝卜。”
哑女凑过去看,窝里果然铺着柔软的绒毛,半只胡萝卜沾着泥土,看着新鲜。她忍不住笑:“这兔子倒会找地方,把窝藏在麦秸垛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要不咱别惊动它,”小虎把麦秸轻轻盖回去,“等天冷了,麦秸垛暖和,正好让它过冬。”
哑女点头应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菜畦里——那里种着几行新栽的青菜,是前几日趁雨种下的。可不知怎的,有几株苗蔫了,叶子还卷着边。她皱了皱眉:“你看那菜苗,是不是生虫子了?”
小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放下草绳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瞧了瞧:“哪是生虫,是土太干了。前儿那场雨下得浅,表层土看着湿,底下早就干透了。”他伸手扒开泥土,果然见下面的土块硬邦邦的,“得浇点水才行。”
两人提着水桶去井边打水,井水冰凉,倒映着头顶的云影。小虎摇着辘轳,吱呀作响的木轴转了几圈,满满一桶水就提了上来。哑女用瓢舀水往菜畦里浇,水流顺着土沟渗下去,蔫了的菜苗像是舒展开似的,叶片慢慢抬起了些。
“这菜苗跟人似的,得顺着性子疼。”小虎蹲在旁边看,忽然拍了下手,“对了,前几日赶集,我见有人卖新出的菜籽,说是能长好大的白菜,冬天腌酸菜正好,咱要不要买些回来种?”
“当然要,”哑女眼睛亮了亮,“去年的酸菜不够吃,隔壁三婶来借了两次呢。多种点,入冬时腌上两大缸,既下饭又能存住。”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卖菜籽的是不是还带了些花籽?我想在窗台上种点向日葵,看着热闹。”
“有!黄的红的都有,你要啥色我给你挑。”小虎笑得一脸得意,“我还记着你上次盯着人家花盆看了半天,就知道你喜欢。”
哑女被说中心思,脸颊微红,伸手拍了他一下:“就你记性好。”
两人浇完菜,又回到麦秸垛旁歇脚。小虎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烤红薯,递了一个给哑女:“早上埋在灶膛里的,这会儿该熟了。”
哑女接过红薯,外皮焦黑,剥开后里面的瓤金灿灿的,甜香扑鼻。她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小口,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甜丝丝的蜜味混着焦香,是这阵子最解馋的味道。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虎看着她的样子笑出声,自己也剥开一个,“等过些日子,咱把麦秸垛挪到东墙根去,那里背风,冬天堆柴火正好。这边空出来的地方,就开成新的菜畦,种上你说的向日葵,开春准能冒出一大片芽。”
“好啊,”哑女点头,嘴里含着红薯含糊道,“到时候向日葵长起来,金灿灿的,比年画还好看。”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张婶送来的那袋豆子,你泡了没?该发豆芽了。”
“泡着呢,在缸里盖着布呢。”小虎扒拉着麦秸,声音里带着点神秘,“我偷偷多泡了些,想着发好给你做豆芽菜,再撒点辣椒面,你不是最爱吃那口嘛。”
哑女心里一暖,看着小虎被阳光晒得发红的侧脸,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烤红薯,看着朴实,掰开了全是甜。那些藏在麦秸垛里的兔子窝,蔫了又挺起的菜苗,灶膛里埋着的红薯,还有他记在心里的小喜好,拼在一起,就是最踏实的光景。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笑闹声,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风筝跑过,风筝线拉得老长,一只蝴蝶风筝晃晃悠悠飞在天上,翅膀迎着光,像镀了层金。
“你看那风筝,飞得真高。”哑女指着天空说。
小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站起身:“等咱把活儿忙完,我也给你扎个风筝,比那蝴蝶还好看。就用这麦秸做骨架,糊上你染的蓝布,准能飞得比它高。”
“好啊,”哑女笑着点头,“到时候你牵着线,我跟着跑,像小时候那样。”
“才不,”小虎低头看她,眼里闪着光,“让你牵着线,我跟着跑——你往哪儿跑,我就往哪儿追。”
哑女被他说得心跳漏了一拍,低头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微烫的温度,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麦秸在风里沙沙响,像在应和他们的话,远处的风筝还在升高,拖着长长的线,把这寻常的午后,拽得又轻又软。
日头慢慢偏西,小虎把编好的草绳捆成一捆,哑女则把装麦粒的陶罐搬进仓房。两人并肩往家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像条扯不断的线。
“晚上做麦仁粥吧,”哑女说,“再蒸两个红糖馒头。”
“加把花生进去,你不是爱嚼那脆劲儿嘛。”小虎接话道,顺手摘了朵路边的小黄花,别在哑女发间,“你看,这花配你正好。”
哑女摸了摸发间的花,笑出了声。风掠过麦场,带着成熟的麦香,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混着家家户户灶台里飘出的饭香,把这一天的暖,都揉进了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