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圃的晨露还挂在雪茶新苗上时,三辆青篷马车已驶出山谷。沈砚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手里转着根刚削好的竹哨,哨音清亮,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李雪正将最后一包解毒丹塞进药箱,听见哨音,忍不住掀帘笑道:“再吹,苏师娘就要追出来骂你了。”
“师娘早被我哄好了。”沈砚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我把雪域带回来的奶渣糕给她留了一大块,说回来给她带京城的茯苓饼。”他忽然压低声音,“师姐,你说京城的太医院,是不是跟药铺似的,架子上摆满了金疮药?”
李雪被他逗笑:“太医院可比药铺讲究多了,听说那里的药材都是贡品,连切药的刀都是银的。”她从行囊里拿出本泛黄的小册子,“这是林先生给的《太医院秘录》,里面记着不少太医的派系,我们得先摸清路数。”
林辰坐在中间的马车里,正翻阅陆衍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只说太医院院判张启明最近频繁出入靖王府,而靖王正是当年力保王侍郎的人。“牵丝扳藤,倒比雪域的蛊虫还缠人。”他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竹杖在车板上轻轻敲着,“看来这次京城之行,少不了要见些不想见的人。”
马车驶入京城时,正值暮春。朱雀大街上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马蹄碾成淡淡的粉色。沈砚扒着车窗,看着来往的官轿和商铺,眼睛都看直了:“师姐你看,那个糖画摊捏的龙,比沈家村庙会上的还威风!”
李雪笑着拉住他:“别探头探脑的,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逛集市。”话虽如此,她的目光还是被街角的药铺吸引——“回春堂”三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门口挂着的药葫芦晃悠着,和药圃的竹篱莫名有些相似。
陆衍早已在驿馆等候,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作揖:“林先生,李姑娘,沈小哥,一路辛苦了。”他眼下带着青黑,显然是熬了好几夜,“张启明那边盯得紧,我派去的人昨天被他的管家打了一顿,扔出了太医院。”
“打了?”沈砚立刻瞪眼,“他敢动陆先生的人?”
“他现在有靖王撑腰,自然有恃无恐。”陆衍叹了口气,递过一个卷宗,“这是张启明的底细,他早年是王侍郎的门生,后来靠献媚靖王才爬上院判的位置,据说他手里的《毒经》,就是从王侍郎府里搜出来的。”
李雪翻开卷宗,里面夹着张启明的画像,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眼神却透着股阴鸷。“他既然有《毒经》,为何还要勾结罗刹国使者?”
“《毒经》虽全,却缺了最后一页的‘解蛊总纲’。”林辰接过卷宗,指尖划过“罗刹国”三个字,“我猜,他是想从罗刹国的巫蛊师那里找到补全总纲的法子。”
沈砚一拳砸在桌上:“这等卖国求荣的东西,直接抓起来审就是了!”
“没那么容易。”陆衍摇头,“靖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张启明。而且……”他压低声音,“我查到,下个月的祭天大典,张启明要给皇上献‘长生蛊’,说是能延年益寿。”
“长生蛊?”李雪脸色骤变,“那是噬心教的邪蛊!中蛊者看似精力充沛,实则魂魄会被蛊虫慢慢吞噬,不出三年就会变成行尸走肉!”
林辰的竹杖重重一顿:“好个狼子野心!他是想借祭天之名,控制皇上!”
驿馆外忽然传来喧哗,一个驿卒匆匆跑进来:“陆大人,太医院的张院判来了,说要见您!”
众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陆衍沉声道:“请他进来。”
张启明穿着件月白锦袍,手里摇着把檀香扇,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管家,一脸笑意地走进来:“陆大人,听说您的朋友到了京城,老夫特来看看。”他的目光扫过林辰三人,在李雪的银簪上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张院判客气了。”陆衍不动声色地挡在李雪身前,“不知院判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大事。”张启明扇了扇扇子,“只是听闻李姑娘医术高明,尤其擅长解蛊,老夫最近得了些疑难杂症,想请李姑娘去太医院坐坐,指点一二。”
李雪心头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院判谬赞了,晚辈只是略懂些草药,哪敢在太医院班门弄斧。”
“李姑娘太谦虚了。”张启明的笑容越发虚假,“听说姑娘有支祖传的银簪,能解百蛊?不如借老夫一观,也算开了眼界。”
沈砚按捺不住怒火,刚要发作,被林辰按住。林辰淡淡开口:“张院判若想探讨医术,改日我等自会登门拜访。只是今日刚到京城,风尘仆仆,怕是要辜负院判的美意了。”
张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既然如此,那老夫改日再叨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雪一眼,带着管家转身离去,檀香扇摇出的风里,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是‘腐心香’!”李雪立刻捂住口鼻,“他想迷晕我们!”她赶紧从药箱里拿出艾草团,点燃后让众人嗅了嗅,“这香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四肢发软,幸好我早有准备。”
沈砚气得拔剑就想追出去,被陆衍拉住:“别冲动!他就是故意激怒我们,好抓把柄!”
林辰看着张启明离去的方向,竹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他盯上雪丫头的银簪了。那簪子不仅能解蛊,簪头的兰草纹里,还藏着你外婆留下的解蛊总纲,对不对?”
李雪一惊,下意识摸了摸银簪:“林先生怎么知道?”
“你外婆当年和我论医时,曾提过她在银簪里藏了后手。”林辰的眼神凝重,“张启明手里的《毒经》缺了总纲,他肯定是听说了银簪的秘密,才故意来试探。”
众人的心都沉了下来。张启明有靖王撑腰,又觊觎银簪里的解蛊总纲,显然不会善罢甘休。而祭天大典在即,若真让他献上长生蛊,后果不堪设想。
暮色渐浓,驿馆的灯次第亮起。李雪坐在灯下,细细擦拭着银簪,簪头的兰草纹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她忽然想起外婆的话:“医道如棋,既要守得住本心,也要算得准棋局。”
沈砚端着碗莲子羹走进来,见她对着银簪出神,笑道:“别愁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是敢抢,我就用剑劈了他的檀香扇!”
李雪接过莲子羹,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底:“我不是愁,是在想,外婆当年把总纲藏在簪子里,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窗外的海棠花被风吹落,飘进窗棂,落在银簪旁。李雪看着花瓣上的露珠,忽然笑了:“不管他有多少算计,我们只要守住这簪子,守住心里的医道,就不怕他。”
沈砚重重点头,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花瓣:“对,我们一起守。”
林辰和陆衍站在廊下,看着窗内的身影,都没有说话。夜风带着海棠的香气,也带着京城潜藏的危机,悄然漫过驿馆的飞檐。他们都知道,一场围绕着《毒经》、银簪和祭天大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但只要这两个年轻人眼里的光不灭,只要他们手中的药与剑还在,就总有破局的希望。就像这暮春的海棠,纵然风雨将至,也依旧开得热烈而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