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狭小但此刻感觉是唯一避难所的值班室,苏婉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花园里那个似真似幻的人影,像一道冰锥,刺穿了她勉强维持的镇定。是林默吗?他怎么可能离开病床?是有人伪装?还是她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但指尖触及背包里那本硬皮笔记和那个沉重的档案袋,冰冷的触感提醒她,刚才在陈医生办公室的一切并非梦境。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必须知道档案袋里是什么。
她坐到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一小片安全区域。她先拿出了那本残破的观察笔记。除了封面内页那句关于“白玫瑰”和“钥匙”的提示,笔记内残存的页面大多是一些零散的符号、简笔画和难以理解的缩写。有些像是脑电波的波形片段,旁边标注着日期和情绪词(如:恐惧峰值、阻抗增强);有些则是简单的几何图形重复绘制,透露出一种偏执感;还有几页用红笔画满了混乱的线条,旁边写着“屏障”、“突破失败”、“代价”等触目惊心的词语。
这本笔记像是一个精神濒临崩溃之人的呓语,又像某种冷酷实验的记录。它指向的“观察”对象无疑是林默,而目的,似乎是试图用“白玫瑰”作为某种刺激或“钥匙”,去突破林默的心理防御。这背后隐藏的目的令人不寒而栗。
苏婉小心地收好笔记,将注意力转向那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口用白色的棉线缠绕封着,看起来年代久远。她解开绳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首先滑出的是一叠照片。照片有些泛黄,但影像清晰。第一张是合影,年轻的陈静和林枫站在一起,背景似乎是某个医学会议的会场,两人都穿着白大褂,笑容灿烂,林枫的手自然地搭在陈静肩上,关系亲昵。接下来的几张是生活照,有两人一起野餐的,有在图书馆看书的,看起来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伴侣。
但再往下的照片,画风陡然转变。照片的主角变成了林枫,但状态截然不同。一张照片里,他坐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脸颊凹陷,显得十分憔悴。另一张,他似乎是在争吵,表情激动扭曲,对着镜头外的人挥舞着手臂,而照片的一角,捕捉到了一只女性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串熟悉的手链——苏婉认出,那是陈静至今仍时常佩戴的一条细银链。
最后几张照片更是诡异,像是在某种治疗室内拍的,林枫躺在床上,额头贴着电极,眼神处于一种迷茫和恐惧的状态。拍摄角度隐蔽,像是偷拍。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这些照片清晰地勾勒出一段关系的演变:从美好到裂痕,再到一方明显的痛苦和异常。陈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恋人那么简单。
照片下面,是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标题是《关于特殊情感依附与记忆干预的个案研究草案(密)》。扉页的负责人署名,赫然是陈静和林枫!日期是八年前。
苏婉屏住呼吸,开始阅读这份惊人的草案。草案的核心内容是研究如何利用极致的情绪刺激(包括但不限于“创伤性重现”、“极致关爱与剥夺的交替”、“特定符号的锚定效应”),结合神经干预技术,对特定对象的情感模式和深层记忆进行“引导”和“重塑”。草案中提到,选取的研究对象需要具有“高敏感性、高智商以及某种潜在的心理创伤基础”,以期达到“突破常规心理防御,建立新型治疗性依附关系”的目的。
草案的语言极其专业、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它将人类最深层的情感和记忆视为可以编程和改写的代码。而在草案的最后一页,用红笔手写着一行字,笔迹与那本观察笔记上的相似,但更显潦草和激动:
“理论可行,但‘白玫瑰’密钥的副作用远超预期!林已出现不可控解离,静,我们必须停止!这是深渊!——枫”
“白玫瑰密钥”!林枫的警告!
苏婉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一切都对上了!陈静和林枫当年在进行一项极其危险、甚至是不人道的人体心理实验!而实验对象,很可能就是林默!“白玫瑰”是他们的实验工具,一个用于打开林默心扉(或者说,摧毁他心理防御)的“密钥”!实验出了严重问题,导致林枫精神崩溃(或遭遇不测),而林默则变成了现在的植物人状态!
那么,陈静现在对林默的“守护”,是什么?是愧疚?是未完成的实验执念?还是……她仍在继续那项可怕的“研究”?
而自己和小满,又在这场延续的噩梦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新的观察对象?还是……新的“实验材料”?
苏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想起陈医生对她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些精油,那些引导,那些看似专业的“治疗”……难道这一切,都是在她身上进行的、另一场“个案研究”的序曲?为了验证她的理论,或者,寻找控制像她这样“高敏感性”个体的方法?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一种强烈的愤怒和求生欲也开始燃烧。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反击。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把手,突然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苏婉浑身一僵,心脏骤停。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门把手。她明明反锁了!
门外没有声音,也没有敲门。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有人路过时无意中碰到。
但苏婉知道,不是。
她迅速将照片和文件塞回档案袋,连同那本笔记一起,塞进背包最底层,用其他东西盖好。然后她强迫自己拿起笔,摊开值班日志,假装正在记录,但耳朵却高度警觉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一片死寂。
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她知道,那个人没走。也许,就静静地站在门外,隔着薄薄的门板,与她无声地对峙。
是她吗?
她来了。
她知道苏婉拿了东西吗?她是在警告,还是在等待?
苏婉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而那只优雅而危险的猫,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陷阱里徒劳地挣扎。
空气仿佛凝固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场无声的心理较量正在进行。苏婉知道,从她拿起那个档案袋的那一刻起,她和陈静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撕碎。
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赌注,可能是她的理智,甚至……是生命。
门外的存在,像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一切。苏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比对方更有耐心,更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在值班日志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发出的、微弱的抗争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