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测林芊雪的身影彻底消失,顾泽野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他垂下眼眸,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现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响,连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声都变得模糊不清。顾泽野还穿着那身厚重笨拙的玩偶服,绒毛在晚风中轻微颤动。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在玩偶服领口洇开深色痕迹。他的胸膛在厚重的布料下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克制。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后的温雨慈。那些好不容易在“熟悉的陌生人”这个微妙身份下搭建起的脆弱桥梁,此刻正在崩塌。
温雨慈站在原地,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的一片落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我……我不是故意要听的。”
听到这句话,顾泽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胸腔在玩偶服里发出沉闷的共鸣。他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场审判,艰难地转过身来。玩偶服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极了此刻他内心的挣扎。
顾泽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静静落在温雨慈身上,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看着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直到温雨慈被他看得低下头去,他才开口:“听到了多少?”声音带着争吵后的沙哑,却奇迹般地褪去了方才的冰冷。
“差……差不多,都听到了。”温雨慈的手指绞紧了书包带子,指节泛白。
又是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们脚边掠过。
“你放心,她不会找你麻烦的。”顾泽野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嗯,谢谢!”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顾泽野眼神一震。他没想到会得到感谢,这比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他无措。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向前迈了一步。沉重的玩偶服让他的步伐显得笨拙,就像他此刻试图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
“刚才的话……”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似乎在斟酌用词,眼神却牢牢锁住她,“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没有明确指代是哪句话——是林芊雪那些伤人的指控,还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辩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温雨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散漫不羁,也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冰冷,而是漾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像月光下微微荡漾的湖面。
她连忙摆手:“没……没关系,我……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声音因为慌乱而微微发颤,“麻烦你,你也和她解释清楚我们真的没有关系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将顾泽野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光彻底浇灭。他心头一颤,随即低头苦笑着,用手用力抹了一把后颈,仿佛要将那份不该有的期待从身体里连根拔起。他在期待什么?明明标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却还是不死心地希望从她那张总是说出伤人话的小嘴里,能听到别的回答。
顾泽野停下手上的动作,重新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温雨慈紧张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像夜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玩偶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解释?”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需要特意解释?”
温雨慈被他问得一怔,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顾泽野,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那双眼睛过于明亮,在夜色中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那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缝隙。
“温雨慈。”他又靠近一步,温雨慈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鞋底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动作让顾泽野心里顿时不爽起来,刚刚还带着些许温柔的眼神变得极具侵略性,像一头被挑衅的野兽。“你告诉我,我要解释什么?解释我们只是恰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解释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还是解释我说的喜欢你是假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锐利,像碎玻璃一样扎进温雨慈的耳膜。温雨慈下意识地又向后退了半步,书包带子被她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即将断线的风筝,“你告诉她,你说喜欢我是骗她的。”
“骗?”顾泽野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嘴角扯出的弧度带着苦涩,“可我没有骗她啊?”
他又向前一步,这次温雨慈没有再后退。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汗珠,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着的热气,混合着玩偶服里闷出的淡淡汗味和少年特有的清冽。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像赌徒押上最后筹码时的嘶哑,“我真的,是真的喜欢你!”
晚风忽然变得温柔,轻轻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卷起地上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落下。远处传来模糊的汽笛声,像是在为这一刻作注,又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提醒。
温雨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慌乱的自己。她想起刚才他对林芊雪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挡在她身前时宽阔却笨拙的背影,想起他声音里的疲惫与温柔。温雨慈迅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像甩掉沾在衣角的苍耳。
顾泽野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的那点火苗又重新燃起,微弱却执着。他轻轻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却在即将触及时被温雨慈闪身躲过——顾泽野的手僵在半空,他的手指收紧,修长的手指在手心中摩擦,手上还沾着玩偶服里的汗水,实在不算体面。
温雨慈的目光落在他悬在半空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此刻却显得如此无措。“顾泽野,”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像悬在蛛丝上的露珠,“我有喜欢的人,请你……自重。”
“自重”两个字的分量那么重,压得顾泽野有些喘不过气。他静静地看着她,温雨慈眼里满是坚毅和果决,像初冬结的第一层薄冰,清澈却冰冷,不给顾泽野丝毫希望。
夜色渐浓,远处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顾泽野也不再纠缠,站直身体,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动作刻意做得潇洒,却掩不住其中的僵硬:“天黑了,快回去吧,我还要工作呢。”他边说边转身走向那个被遗忘在地上的熊头,弯腰捡起,仔细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戴在了头上。动作缓慢而郑重,像在进行某个仪式。
温雨慈也没在看他,转身逃也似的向家的方向快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渐渐远去。只留下那个笨拙的大熊机械地一张一张递着传单,毛绒手臂每一次抬起都显得吃力。熊头微微偏向她,那双塑料眼睛空洞地望着夜色,而藏在厚重头套下的余光,早已悄然飘向温雨慈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