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的汴京御街,千盏琉璃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染成一条流萤金河。段无咎的月白广袖扫过糖画摊蒸腾的热气,袖口苍山雪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像洱海底沉眠的碎玉。
“芊芸你这身碧色襦裙,倒比金明池的春水还晃眼。”他折扇轻点前方人影,扇坠青玉环撞上她发间鎏金蝴蝶簪,珍珠颤动的微光里,马芊芸蓦然回首。
马芊芸指尖还捏着半块胡麻饼,芝麻沾在唇边,笑着说道:“段哥哥你这两日也换了六套衣裳,莫不是把大理国库的云锦都搬来了汴京?”话未说完,手腕忽被他扣住,太乙玄真剑的霜气凝住她欲退的脚步。
“小心。”段无咎左手拂过她肩头,两枚淬毒的柳叶镖叮当落地——突显的暗器混在卖花娘抛洒的桃瓣里,险些擦过她咽喉。
马芊芸反手扯过他腰间玉带,借力旋身踏出凌波微步“巽位踏雪”,绣鞋金线缠枝莲碾碎满地灯影:“段哥哥,你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排演过多少回了?”马芊芸嘟起小嘴,朝着段无咎示威道。
段无咎任由她拽得襟口微敞,顺势揽过马芊芸盈盈一握的素腰:“马姑娘若要较真,不妨比比飘零剑法第七式——看是你用糖勺快,还是我的扇骨准。”
糖画摊老翁吓得缩进灶台,只见两人竹签为剑、糖稀作刃,在方寸间斗得蜜雨纷飞。马芊芸的“寒塘渡鹤”挑起滚烫糖浆,凝成白鹭直扑他眉心;段无咎折扇轻抖,糖稀忽化作漫天细雪,落地竟拼出“芸”字草书。
“四年不见,太子的糖画倒是比剑法精进。”她以竹签戳破糖字最末一笔,蜜色裂痕爬上他袖口雪纹,“可惜这‘芸’字少了一点。”
段无咎突然握住她执签的手,就着未凝固的糖浆补上一捺。他指尖温度透过竹签传来,恰如当年在苍山教她握剑时:“这一点,本该你自己来添。”
“两位客官,猜个灯谜可好?”卖灯笼的波斯商人掀开鎏金鸟笼,内里竟养着只通体雪白的夜枭,“谜面是——‘剑无锋,情有迹,月落洱海第四年’。”
那波斯商人掀开的鎏金鸟笼,竟是座精钢所铸的九宫灯谜阵。笼柱浮雕着大食星图,每根铁栏悬挂琉璃灯球,内嵌羊皮谜笺被烛火映得透明如蝉翼。夜枭立于中央横杆,金瞳倒映着段无咎袖口苍山雪纹与马芊芸发间珍珠寒光。
“客官且看这九连环谜局——”商人屈指叩响笼壁,灯球骤然旋转如星斗轮转,“若能破得三题,这雪山灵鹫便赠予姑娘逗趣。”
谜面:
“刃藏焦尾纹,弦断万骑喑。
非关江湖怨,唯系故人魂。”
马芊芸抚过灯中焦尾琴模型,弦音忽响《凤求凰》。段无咎折扇点住琴轸:“芊芸可知,当年你醉酒弹错的第七个音,才是此曲精髓?”
她倏然按弦止音,眼波流转:“就像段哥哥教剑时故意碰到我的手——错得恰好。”
谜面:
白绢无字,附琉璃瓶盛苍山雪水
段无咎引雪水洒落绢面,显影出两人在洱海舟中执剑相抵的剪影:“这谜底是马姑娘欠我的一幅画。”
“错了。”马芊芸咬破指尖补上一笔,双影化作交颈鸳鸯,“是太子欠我的一辈子。”
接着马芊芸又看向另一面的灯谜。
谜面:
“同饮洱海水,共栖点苍枝。
死时方照面,活日不相知。”
(注:配图是纠缠的连理枝)
夜枭突然扑翅,利爪撕开最后一盏灯球。羊皮笺落地化作两只翡翠蛊虫,一青一赤,触须相抵时发出金石碰撞声。
“这是苗疆失传的‘相思断肠蛊’。”段无咎用五行生化指冻住赤蛊,“若不能同生共死,蛊虫便会啃噬宿主心脏——谜底是‘慕容’二字!”
话音未落,青蛊突然爆开,毒雾凝成慕容氏狼首图腾。马芊芸腕间银铃骤响,铃舌竟指向波斯商人袖中暗藏的弯刀图腾——与狼首纹一模一样。
马芊芸腕上苗银铃链忽地轻响。四年前,正是段无咎与马芊芸相识之年。她指尖抚过夜枭翎羽,畜生竟温顺地蹭了蹭她染着丹蔻的指甲。
“谜底怕是这笼中鸟。”段无咎突施一阳指,指力振开鸟笼铜锁,“明明生着猛禽利爪,偏要学鹦哥讨巧。”夜枭振翅掠过灯海,利爪勾断十丈外茶楼檐角的铜铃——那处正藏着慕容家的监听蛊虫。
波斯商人脸色骤变,袖中弯刀未出鞘,已被马芊芸的糖画竹签抵住咽喉:“下次做局,记得换个不认旧主的畜生。”
亥时初,灯市忽爆开震天喝彩。百名匠人推着三层楼高的“银河轮”缓缓驶来,三千盏孔明灯嵌在旋转木架上,恍若九天星河坠入人间......。
段无咎突然揽住马芊芸的腰,轻踏底面掠上灯轮最高层。夜风掀起她薄纱披帛,缠住他腰间玉带扣的蓝宝石,像一道月老系错的红线。
她发间珍珠簪擦过他喉结:“无咎你这轻功,倒像专为摘星偷月练的。”
“本为摘星,”他指尖拂过她耳垂,“奈何触到比星更烫的物件。”
灯轮顶端藏着他三年前私留的孔明灯,第三愿空白处压着一枝风干望月兰。马芊芸燃烛烧穿灯纸,火痕蜿蜒成“无咎”草书:“这愿我补了——要你余生每道剑伤,皆由我包扎。”
段无咎拆下她半截发带系住双人手腕:“那马姑娘需应我,此后凌波微步只踏‘乾位同人’卦象。”
“三年前的中秋灯会,你我在大理放过一盏孔明灯。”他指尖划过灯轮中枢机关,内力震开暗格,竟取出一盏陈旧的莲花灯,“马芊芸,你欠的愿该还了。”
夜风忽掀灯轮,三千孔明灯如蝶群腾空。马芊芸为护烛火跌入他怀中,段无咎就势封住她未尽话语的嘴唇。
唇齿间梨花白混着她口脂甜香,脚下汴京城化作模糊光斑。直到灯轮转过第九重,她喘息着咬他下唇:“这招‘唇枪舌剑’,太子殿下从哪本秘籍偷学的?”而后倒进段无咎怀里。
灯面泛黄的宣纸上,墨迹龙飞凤舞:
第一愿,剑扫江湖不平事;
第二愿,月照苍山故人归;
第三愿……
第三愿的位置赫然留着空白。
马芊芸突然夺过灯烛,火苗舔上空白处,烧出焦痕斑斑的六个小孔——正是摩斯密码的“不悔”之意。
子时更梆刚响,异变陡生!
“银河轮”底层突然炸开,三百盏孔明灯化作火鸦扑向人群。马芊芸腕间银铃急颤,苗疆血玉感应到五毒教的蛊虫大军正从地底涌出。
“慕容复倒是会挑时辰。”段无咎长剑横扫,冻住最先扑来的火蛊,“可还记得凌波微步‘坤艮合局’?”
“当然记得!”她撕开襦裙外纱,“左踏坤位断蛊脉,右踩艮宫封火路——四年前我就想说了,这步法的名字真俗!”
两人背靠背杀入虫潮,段无咎六脉神剑火力全开,剑气搅碎漫天火雨。马芊芸忽觉颈后一暖,段无咎竟在厮杀间隙替她重新绾好散落的发髻,珍珠簪插入发丝的力度温柔得令人心悸。
“第三愿……”他贴着她耳畔低语,声音淹没在爆炸声中。“愿为苍山雪,落作芸鬓钗。”
后来马芊芸无数次回想,始终没听清那句话。只记得他掌心覆上她手背,在尸蛊扑来的瞬间引动宗师境护体罡气,以气为引画出镇压蛊潮的梵文。
戌时末,御街只剩残火明灭。夜宿御街顶楼客栈,茜纱帐外残灯明灭。
马芊芸抽走段无咎玉冠簪:“无咎你可知在苗疆,男子散发为妻是定情礼?”
他反手扯落她腰间丝绦:“那芊芸可知,中原夫君为妻画眉,需用剑穗朱砂?”
段无咎以指代剑,在屏风描摹她身影:“这招‘寒塘渡鹤’,芊芸你当年总学不会。”
她夺笔添上双人执剑合招:“现下会了——鹤需双飞才渡得过红尘。”
晨光漫过雕花窗,残烛凝泪映交缠青丝,一夜鱼龙舞。
段无咎蘸剑穗血砂,为她描出远山黛:“马姑娘这眉,合该配‘枯荣手札’第七页的毒方。
马芊芸扣住他手腕:“那方子需情人血作引——世子这滴心头血,我收下了。”
他截取两人发丝编入鎏金蝴蝶簪:“此物可比大理王室金印贵重。”
她将簪子插入他襟口:“若敢弄丢,便用飘零剑法最后一式‘万劫不复’取你性命。”
临窗共影,朝阳将两人身影投在《五百罗汉朝毗卢》壁画上,恰似菩萨低眉吻修罗。
段无咎突将她抵在窗棂:“昨夜许的愿漏了一件——”“嗯?”“要你把‘马姑娘’三字,换成‘段夫人’。说着段无咎近身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