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珠刚刚参加完一个关于部队春季训练部署的军区级会议,正与几位相熟的军级干部一边讨论着会议内容,一边沿着宽敞明亮的走廊向外走。他一身笔挺的将校呢军装,身姿挺拔,步伐沉稳,眉宇间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从战场带回来的锐利。经过朝鲜战火的洗礼和最近一系列人事变动的酝酿,他周身的气场愈发沉凝而引人注目。
正当他们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时,迎面走来一群刚从楼下排练厅上来、准备去政治部汇报工作的文工团员。她们穿着统一的军装,青春靓丽,步履轻快,像一道流动的风景线,给严肃的机关大楼增添了几分活泼的色彩。
邵明珠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这群女兵,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其中一道身影上。
那是欧阳许念。
她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身姿依旧挺拔如小白杨,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整齐地垂在肩头,帽檐下露出的脸庞褪去了几分稚嫩,多了些文艺兵特有的沉静和专注。她的眼神明亮,正微微侧头和同伴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几乎在邵明珠看到她的同时,欧阳许念也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当她的目光触及到被几位高级军官簇拥着、气场强大的邵明珠时,她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紧张,白皙的脸颊“唰”地一下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遇到他。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欧阳许念的反应极快,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站稳身体,抬起手臂,向邵明珠和他的同伴们敬了一个极其标准、带着明显紧张的军礼,声音清脆却有些发紧:“首长好!”
她身边的文工团员们也纷纷反应过来,赶紧停下脚步,齐刷刷地向几位首长敬礼问好。
邵明珠身边的几位军长都笑着随意回了个礼,继续聊着天往前走,并没太在意这群文工团员。
邵明珠却停下了脚步。他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目光在欧阳许念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欣赏。他注意到,不过短短数月,这个当初在朝鲜前线敢抱着他胳膊要签名、被炮击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似乎成熟了不少,军装穿得一丝不苟,敬礼的动作干净利落,虽然紧张,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手足无措。
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而公式化的笑容,语气平和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是欧阳许念同志啊。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长辈对待年轻下属的随意和淡然。
“是!邵军长!好久不见!” 欧阳许念赶紧回答,声音依旧有些紧绷,目光下意识地垂了一下,不敢与邵明珠对视太久,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军装的衣角。眼前这位年轻的军长,比在朝鲜时更加威严,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让她本能地感到敬畏,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鸿沟。
邵明珠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语气放缓了些,像寻常领导关心下属一样随口问道:“怎么样?从朝鲜回来后,在文工团工作还适应吗?”
“报告军长!很适应!谢谢军长关心! ” 欧阳许念挺直腰板,像回答上级问话一样认真汇报,“团里对我们都很照顾,正在排练新节目,下部队慰问演出。”
“嗯,好。” 邵明珠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和她身后的文工团员们,勉励道:“文艺工作也是重要的战斗岗位,好好干。” 他的话语简洁,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
“是!坚决完成任务!” 欧阳许念和她的同伴们齐声应道。
邵明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身后的几位同僚已经停下脚步在等他了,便不再多言,只是对欧阳许念和她身边的团员们微微颔首:“去忙吧。”
“是!首长再见!” 欧阳许念再次敬礼,声音比刚才镇定了一些。
邵明珠回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追上前面的同僚,继续他们之前的谈话,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欧阳许念站在原地,目送着邵明珠挺拔如松、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转角,才缓缓地、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她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微微出汗了。
“念念,你认识邵军长啊?” 旁边的女伴好奇地小声问她,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好奇。邵明珠年轻英俊、战功赫赫,在军区机关里是很多年轻女兵私下议论的焦点。
欧阳许念回过神来,脸颊还有些发热,她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尽量平淡地说:“嗯……之前在朝鲜前线慰问演出时,见过几次。邵军长……人很好。” 她省略了那些惊心动魄和让她脸红心跳的细节。
“邵军长可真年轻!真威风!” 另一个女伴感叹道,“听说他马上要去南京军事学院当教官了?真厉害!”
“是啊……真厉害……” 欧阳许念低声附和着,眼神有些复杂。再次见到邵明珠,她心中那份曾经的、不切实际的少女悸动已经沉淀了许多,转化为了更加纯粹的、对英雄的敬仰和距离感。她清楚地知道,他是遥不可及的星辰,是首长,是战斗英雄,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工团员。能这样近距离地、正式地和他对话,得到他一句简单的关心,已经足够了。
她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军帽,对同伴们说:“走吧,别让主任等急了。” 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明朗。
排练刚结束,团员们三三两两的离开。刘念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外面套着毛线开衫,正拿着笔记本,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和几个分队骨干最后确认着明天的排练计划。她如今退居幕后,负责全团的业务指导和日常排练,虽然不再登台,但眉宇间更多了一份沉静、干练和为人师表的温和气质。阳光透过枝叶,在她依旧清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念念!” 一个带着急切和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刘念抬头,看到华北军区政治部文工团的好姐妹赵灵儿正风风火火地快步走来。赵灵儿性格直爽泼辣,是团里有名的“小辣椒”,也是和刘念无话不谈的闺蜜。
“灵儿?你怎么来了?今天没排练?” 刘念有些意外,笑着迎上去,打发走了身边的骨干。
赵灵儿一把拉住刘念的胳膊,将她拽到槐树后相对僻静的地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说:
“念念!我的傻念念!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安排排练呢? 心可真大! ”
刘念被她说得一愣,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怎么了灵儿?出什么事了?看你急的。”
赵灵儿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凑到刘念耳边,声音又急又低:“我今天在军区机关大楼,看见邵军长了!”
“明珠?他去开会很正常啊。” 刘念更疑惑了。
“不是开会的事儿!” 赵灵儿急得一跺脚,“是欧阳许念!那个政治部文工团的台柱子,咱们军区有名的 ‘团花’ !上次从朝鲜回来,到处跟人说她被邵军长保护了,对邵军长崇拜得不得了的那个! ”
刘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强装镇定:“嗯,她怎么了?”
“她看邵军长那眼神!我的老天!” 赵灵儿夸张地比划着,语气激动,“简直是直勾勾的!眼睛里都快滴出水来了!满满的都是 爱慕、崇拜,藏都藏不住!邵军长就跟她说了两句话,她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
她抓住刘念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语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焦虑:“念念!我的好姐姐!你长点心吧!欧阳许念是什么人? 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关键是年轻!才十九岁!性格又泼辣,敢爱敢恨! 团里暗地里喜欢、崇拜邵军长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可谁敢像她那样,眼神都不加掩饰 的? ”
刘念的脸色微微发白,抿紧了嘴唇,没有立刻说话。赵灵儿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她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太愿意触碰的一丝隐忧。
赵灵儿见她不语,以为她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几分往事重提的意味:
“念念!你别忘了当年的教训!”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提醒,“当初在华北军区文工团,那个王干事追你的时候,你不也觉得就是普通朋友,走得近点没什么!一起吃饭、聊天、讨论业务, 给你撩头发也不觉得有啥,觉得自己心思坦荡就行了? 结果呢?传到邵军长耳朵里,他那个醋坛子打翻 的劲儿!差点跟你分手!要不是后来野司的首长出面说和,你们能有今天? ”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刘念。那段因为自己缺乏“边界感”而引发的感情危机,是她心中永远的一道疤。当时邵明珠的暴怒、决绝,以及自己后来的后悔、无助,种种滋味瞬间涌上心头。正是因为那次风波,她才主动申请调回了对她爱护有加、邵明珠更能放心的x军文工团。
赵灵儿看着刘念变化的脸色,知道说到了痛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担忧更甚:“念念,我不是说邵军长会怎么样。邵军长是正派人,是战斗英雄,他对你和孩子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 她加重语气,“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邵军长现在是什么身份?全军最年轻的军长!金城战役的英雄!老总、刘院长面前的红人!马上还要去南京当教官!前途无量!名气太大了! ”
“这男人啊,尤其是像邵军长这样年轻有为、身居高位的,诱惑太多了!” 赵灵儿苦口婆心,“就算他自个儿不动心,可架不住有那年轻漂亮、胆子又大的小姑娘上赶着倒贴啊!欧阳许念那样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手段有手段,真要豁出去,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你现在又生了孩子,退了幕后,虽然风韵犹存,可到底比不了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水灵!你得有点危机感啊!别一天到晚 没心没肺的,光知道带孩子、忙工作!得把自个儿的男人看紧点 ! ”
刘念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线开衫的衣角。赵灵儿的话虽然直接甚至有些刺耳,但句句在理,字字都敲打在她的心坎上。她知道灵儿是真心为她好。过去的教训、丈夫如今如日中天的名声和地位、以及那些虎视眈眈的年轻爱慕者……这些她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只是选择信任丈夫,不愿、也不敢去深想。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为自己操碎了心的闺蜜,脸上露出一丝复杂却坚定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赵灵儿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通透和力量:
“灵儿,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
她望向军部大院的方向,目光悠远:“欧阳许念那姑娘……年轻,漂亮,有朝气。 明珠他……现在就像你说的,是一颗耀眼的星,有人崇拜、爱慕,太正常了。 ”
“但是,灵儿。” 她转过头,直视着赵灵儿的眼睛,眼神清澈而自信,“经过上次那件事,我学会了两件事。第一, 信任。我信明珠,他不是那种人。他要是真有什么心思,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态度。第二,做好自己。夫妻之间,靠的是互相吸引,不是严防死守 。 ”
“我刘念,或许没有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水灵,但我是他邵明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女儿的母亲。我们之间,有在朝鲜生死与共的记忆,有共同奋斗的岁月,有割舍不断的骨肉亲情。这些,不是随便哪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能轻易取代的。 ”
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而有力:“而且,我相信明珠。他看重的是情分 ,是责任,是这个家。如果他真的……变了心,那 防是防不住的。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变得更好,把我们的家经营得更温暖,让他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装着这个家,装着我跟孩子 。 ”
赵灵儿听着刘念这一番冷静、理智而又充满智慧的话,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经历了生产、退居幕后,却愈发显得沉静、从容和有力量的姐妹,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或许有些多余了。刘念不再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缺乏边界感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懂得经营婚姻、拥有内在定力的成熟女性。
“可是……” 赵灵儿还想说什么。
“放心吧,灵儿。” 刘念笑着打断她,挽起她的胳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注意的,也会更关心明珠。但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反而会把他推远。就像你说的,我得对自己有信心,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走吧,天快黑了,跟我回家吃饭去,正好看看你干闺女,小灵芸最近可好玩了 ! ”
刘念的从容和自信 感染了赵灵儿。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行吧行吧,算我瞎操心!你心里有数就行!走,看我干闺女去!不过我可提醒你,该软的时候得软,该撒娇的时候得撒娇,别老是一副贤妻良母、深明大义的样子,男人啊,有时候也得哄着点、管着点 ! ”
“知道啦,我的赵大小姐!” 刘念笑着,挽着闺蜜向家走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赵灵儿的提醒,像一面镜子,让刘念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婚姻需要用心经营。而刘念的回应,则展现了她历经风雨后的成长与智慧。信任,是基石,但适当的警惕和用心的维护,同样是幸福婚姻不可或缺的养分。未来的路还长,如何平衡好这一切,将是刘念需要持续学习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