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的空气(如果那稀薄、陈腐的气息还能称之为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烬的意识体悬浮在休眠舱前,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舱内那沉睡的女子,以及她额头上那枚散发着熟悉共鸣的蓝色晶体上。
那共鸣微弱却清晰,如同失散多年的血脉在异乡相遇时的心跳同步。它源自他意识最深处那点蔚蓝星火(地球星魂),带着一种孺慕、探寻与难以言喻的悲伤。启明星碎片的坐标祝福也在微微发光,仿佛找到了某种预定的锚点。
这女子,这枚晶体,与地球,与那些逝去的星辰,存在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他谨慎地伸出感知的触须,如同无形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透明的休眠舱外壳。舱体冰凉,材质非金非玉,内部流转着维持生命的能量场。他的感知试图穿透这层屏障,更仔细地探查那枚蓝色晶体和沉睡的女子。
然而,就在他的感知触及休眠舱能量场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枚蓝色的菱形晶体,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片刺目的苍白光芒!
这光芒并非他熟悉的星烬之力的白金色,也非秦雨薇光能的温暖洁白,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寄生与同化意味的苍白!光芒如同活物,瞬间充满了整个休眠舱,并将林烬那缕探查的感知触须牢牢“抓住”!
一股强大、冰冷、混乱的信息流,顺着感知触须,反向冲入林烬的意识核心!
· 破碎的画面: 无数星辰在苍白的菌毯蔓延下失去光彩;庞大的舰队在扭曲的孢子云中解体;熟悉的、由菌丝构成的巨树(“苍骸”意志的变体?)在不同的星域中扎根、膨胀……
· 尖锐的悲鸣: 无数生命体在被孢子寄生、异化时发出的、跨越物种的精神哀嚎。
· 冰冷的低语: 与“苍骸”意志同源,但似乎更加……破碎和急切的意念:【……融合……归一……逃脱……囚笼……】
· 还有一个更加微弱、却带着绝望坚守的女声: “不……绝不能……让它……出去……”
林烬如遭雷击,意识体剧烈震荡,几乎要再次溃散!这股反向入侵的信息流,其核心本质,竟然与导致地球末日的“苍骸”孢子高度同源!这艘来自星海的舰船,这个沉睡的“领航员”,并非“苍骸”的受害者,而是……携带者?!亦或是……某种形式的共生体?
那蓝色的、与星魂共鸣的晶体,究竟是什么?是封印?是控制器?还是……另一种形态的“苍骸”核心?
“呃——!” 尽管没有声带,林烬的意识核心仍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代表极端痛苦与警惕的波动。他猛地切断了那缕被“污染”的感知触须,如同壁虎断尾,同时调动起体内那不稳定但极具破坏力的暗红白金火苗,混合着一丝“信息剧毒”,在意识体周围形成一道混乱而危险的屏障,隔绝了那苍白光芒的进一步侵蚀。
休眠舱内的苍白光芒在林烬切断联系后,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缩回那枚蓝色晶体之中。晶体恢复了深邃的蓝色,内部的星云缓缓流转,仿佛刚才那恐怖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舱内的女子依旧沉睡,面容安详,只是那安详在此刻看来,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警告!警告!】舰桥内,那个平稳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急促,【检测到‘共生结晶’活性异常升高!‘领航员’精神屏障波动!未知意识体,你的行为已触发最高警戒!重复,最高警戒!】
嗡——!
舰桥四周的墙壁上,原本黯淡的符文和线路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更多的隐藏武器端口从天花板、地板和墙壁中探出,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能量光束发射器,而是几个更加粗大的、端口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装置,散发出足以威胁到林烬此刻意识本体的毁灭性能量波动!
【最终防御协议激活!判定:潜在‘苍骸’载体入侵!执行……净化程序!倒计时:5……】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敲响。林烬毫不怀疑,这些武器一旦开火,足以将这整个舰桥,连同里面的休眠舱和他自己,一同化为基本粒子!
“停下!” 林烬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剑,强行穿透了警报的噪音,将他之前传递过的信息包,尤其是启明星碎片的坐标祝福波动,以更强的功率、更聚焦的方式,再次轰向那个隐藏在舰船某处的核心AI!“看清楚!我与那‘苍骸’是死敌!我承载的是‘火种’的祝福,而非毁灭的孢子!”
他同时将意识中与地球“苍骸”意志对抗、最终将其吞噬(部分)的场景碎片,以及自身星烬之力对孢子特攻的特性,作为佐证,一并传递过去。这是一场赌博,赌这个AI的“文明延续”指令优先级,高于对“苍骸”相关存在的无条件清除指令。
【……4……】倒计时在‘3’上卡顿了一下,红光闪烁的频率变得混乱。【……信息复核……确认‘守望者同盟’高等祝福编码……确认能量属性与‘苍骸’本源存在排斥反应……逻辑冲突加剧……】
AI的电子音充满了挣扎的杂音,仿佛两个不同的指令系统在它的核心代码中激烈交战。一方面是根深蒂固的对“苍骸”相关存在的灭绝指令,另一方面是来自“同盟”的、代表希望与延续的祝福,以及林烬展示出的、作为“苍骸”对抗者的证据。
【……无法……裁定……】AI的声音透出一种近乎“痛苦”的无力感,【……最终权限……仍需‘领航员’……裁决……但‘领航员’状态……不稳定……】
倒计时停滞在了【2】上,那些毁灭性武器的充能嗡鸣声依旧,红光闪烁不定,局面陷入了致命的僵持。
林烬的意识核心飞速运转。他明白了关键所在。这个沉睡的“领航员”才是关键,她(或者说她额头的晶体)的状态,决定了这艘船AI的最终行为模式。而她现在,显然处于一种与“苍骸”力量深度纠缠、极不稳定的状态。
强行唤醒她?可能释放出更恐怖的“苍骸”意识,导致瞬间的毁灭。
等待AI裁决?这个逻辑混乱的AI很可能在下一秒就选择“宁杀错不放过”。
直接逃离?且不说能否在那些武器下逃脱,这艘船可能蕴含的、关于“苍骸”真相、星海坐标、乃至离开这个焦土世界的方法,都将与他失之交臂。
必须冒险!必须尝试与“领航员”那被压制的主体意识建立联系!
他回想起刚才信息流中,那个微弱却坚守的女声:“不……绝不能……让它……出去……”
那很可能就是“领航员”本体的意识!
林烬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缓缓收敛了用于防御的混乱火苗与信息剧毒,将自己意识体的攻击性降到最低,只保留最核心的、承载着地球星魂波动与启明星祝福的部分。然后,他如同一个谦卑的访客,再次将一缕极其细微、极其温和的感知触须,探向休眠舱。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触碰那枚危险的蓝色晶体,而是绕开了它,轻轻地、如同羽毛拂过水面般,触碰向那沉睡女子的眉心,那晶体下方的位置。
他将自己的意念,化作最简洁、最直接的讯息,传递过去:
“我听到了你的坚守。”
“我来自一个同样被‘苍骸’侵蚀的世界。”
“我承载着逝去星辰的祝福与‘火种’的使命。”
“我需要知道真相。我需要找到回家的路。”
“请……回应我。”
没有强迫,没有侵略,只有平等的诉说与恳切的请求。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一秒,两秒……
就在林烬以为失败,准备承受AI最终裁决之时——
一股微弱、但无比清晰的、带着疲惫与警惕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从女子的眉心处,回应了他的呼唤:
【……外来者……】
【……你的灵魂……染着‘噬渊’的臭味……也带着……‘星火’的余温……真是……矛盾的集合……】
【……你……真的……与‘苍白之灾’为敌?】
沟通建立了!
林烬强压下意识的波动,以最稳定的状态回应:“九死一生。我的故乡,仍在抗争。我到此地,亦是因与‘苍骸’及其背后存在的争斗。”
【……‘背后存在’……?】女子的意念流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看来……你们遭遇的……并非完整的‘本源’……只是……逸散的……碎片……或者说……‘种子’……】
她的话语印证了林烬的部分猜测!地球的“苍骸”并非孤例,也并非源头!
【……我是艾斯特拉……‘远航者号’的……领航员……】她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叙述,【……我们……来自‘星耀联合’……一个致力于……探索与联结的……文明……】
【……我们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生命孢子样本……它展现出……惊人的……适应与进化潜力……我们称之为……‘源生之触’……希望能用于……生态改造……】
【……但我们错了……大错特错……】艾斯特拉的意念充满了痛苦与悔恨,【……它并非工具……它是……猎食者……是……文明的瘟疫!它隐藏了自己的……真正本质……直到它在我们的……主星……突然爆发……】
【……这枚‘共生素体结晶’……】她指的是额头的蓝色晶体,【……是最初发现的……样本核心……也是……灾难的源头之一……我……是唯一能与它……建立不稳定共生……并暂时……压制其活性的人……】
【……为了阻止‘苍白之灾’随着舰队扩散……我下令……‘远航者号’……偏离航线……坠向这个……已知的……生命禁区……这个被‘源初之火’焚烧过的……死寂世界……希望借助这里的……环境……彻底湮灭它……】
林烬心中巨震。这艘船是自毁于此!为了更大的牺牲!而这个世界所谓的“焦炎审判”,那焚烧一切的“源初之火”,竟然是被用来作为隔绝“苍骸”的屏障!
【……但我低估了……‘源生之触’的顽强……也低估了……这个世界……残存‘火裔’的……敌意……】艾斯特拉的意念越发虚弱,【……我的力量……在漫长的压制中……逐渐耗尽……结晶的侵蚀……越来越深……】
【……外来者……林烬……】她竟然直接读取了林烬意识中的名字,【……你拥有……吞噬与进化……的奇特本质……或许……你是……变量……】
她的意念骤然变得急促而严肃: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在我彻底失控前……利用你的力量……连同我和这枚结晶……彻底……毁灭……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第二……尝试……吞噬这枚结晶……剥离其中的‘苍骸’意识……但……这极其危险……你可能会被它同化……成为新的……灾难源头……也可能……引发结晶崩溃……释放出……无法预料的……东西……】
【……而无论你……如何选择……都必须……小心……这个世界……残存的‘火裔’……它们视一切外来者……为‘余烬’……必须清除的……杂质……】
【……它们……来了……!】
艾斯特拉的意念如同被掐断的琴弦,骤然消失。她额头的蓝色晶体再次闪烁起不稳定的光芒,苍白与深蓝交替。
几乎同时,舰桥外部,遥远的焦土天际线上,传来了阵阵沉闷如雷的轰鸣声!伴随着轰鸣,是无数道划破昏暗天空的、灼热的流星般的身影,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星舰残骸的方向逼近!
那股硫磺与灰烬的味道,瞬间浓烈了十倍不止!充满了狂暴的、纯粹的毁灭意志!
AI的警报声再次尖锐响起:【检测到大规模‘火裔’生命体接近!能量等级……极高!威胁度……超越极限!】
内有无时无刻可能失控的“苍骸”结晶与陷入困境的领航员,外有这个世界原生、充满敌意的强大“火裔”迫近。
林烬的意识核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关乎生死与文明存续的……
绝境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