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在这片乳白色的空间中,缓缓升腾,盘旋。
没有悲伤,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功德圆满的,安详与宁静。
一道无声的,响彻灵魂的凤鸣,在空间中回荡。
那歌声,不再是之前的哀伤与怀念,而是充满了新生般的喜悦与超脱。
是圣者在吟唱,是神鸟在欢歌。
雪倾静静地站着,仰头看着那漫天的金色光雨,任由它们,如同温暖的雪花般,从她身旁飘落。
她知道,这是绯啼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忽然,所有的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猛地向着中心汇聚。
光芒大盛!
雪倾几乎睁不开眼。
待光芒散去,一只巨大而华美的神鸟,出现在雪倾的面前。
它通体燃烧着金色的涅盘之火,每一根羽毛,都仿佛由最纯粹的光芒织就,华丽到了极致。
它高昂着优雅的头颅,对着雪倾,发出一声清越而悠长的啼鸣。
那啼鸣声中,饱含着祝福,饱含着期许,也饱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下一瞬,神鸟的身影,轰然爆开。
没有巨响,没有冲击。
它只是化作了亿万片金色的凤羽,如同下了一场盛大而华美的黄金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凤羽落在地上,便化作光点,融入这片空间。
凤陨,曲终,人不见。
世间,再无绯啼。
随着最后一片凤羽的消散,这片由绯啼魂力支撑的独立空间,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雪倾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墙壁正在变得稀薄,那棵巨大的梧桐古树,正在化作光影,一点点地消散。
这片永恒的净土,即将崩塌。
雪倾收回视线,不再停留。
她转身,快步走到那座光之丹炉前。
丹炉的形态,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雪倾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那枚悬浮在丹炉中央的宝珠,握入了手中。
珠子入手,一片滚烫。
那股灼热,却不伤人,反而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就在她握住宝珠的刹那,她左手手腕上,那枚漆黑的鬼玺,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一阵剧烈的颤动。
一股强大到不容抗拒的吸力,从鬼玺上传来。
雪倾不加阻止。
她摊开手掌,任由那枚宝珠化作一道红光,主动投向了鬼玺。
咔哒。
一声轻响。
宝珠,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鬼玺上最后那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凹槽之中。
融合的瞬间,整枚鬼玺,红光大盛!
之前那道猩红的丝线,缓缓消失。
而在它们旁边,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猩红丝线,缓缓浮现。
那道丝线,比前几道都要凝实,它散发出的气息,也更加冰冷,更加死寂。
它穿透了层层空间的阻隔,坚定不移地,指向了遥远的,极北之地。
北冥深渊。
答案,就在那里。
也就在鬼玺彻底补完的这一刻,雪倾的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想要说话的欲望。
她张开嘴,下意识地发出一个音节。
“啊……”
声音虽然微弱,虽然沙哑,却是如此的清晰。
她的声音,回来了。
仿佛是完成了一个古老的契约,被剥夺的感官,在集齐第三件邪物之后,尽数归还。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
头顶的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痕。
浓郁的生命气息,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外流逝。
这个空间,要彻底消失了。
雪倾看了一眼手中那枚由赤心石所化的,造型古朴的“净火鼎”,又看了一眼那枚已经恢复了平静,却散发着更加诡谲气息的鬼玺,将它们尽数收起。
她转过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在那里,一朵巨大的,由纯粹生机之力凝聚而成的莲花,正缓缓从已经变得稀薄的池水中升起,为她打开了离开的通道。
雪倾没有迟疑,足尖轻点,身影如同一片羽毛,轻巧地落在了莲台之上。
莲花的花瓣,缓缓合拢,将她包裹。
下一刻,便载着她,向着那即将崩塌的空间之外,疾驰而去。
*
轰!
莲台穿出水面的瞬间,整个山谷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乳白色的涅盘池水倒灌入地底裂缝,那棵支撑着整片空间的梧桐古树,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飞散的光屑。
裴玄度在池边等候多时,山谷内的异动他早已察觉,但雪倾未出,他便一步未动。
当那朵巨大的莲花载着雪倾的身影破水而出的刹那,他身形一闪,便已出现在她身侧,长臂一伸,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
“阿倾。”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的紧绷,神识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
雪倾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熟悉的清冷气息,心中那股因绯啼消散而起的沉重,稍稍散去几分。
她仰头,正想说些什么,裴玄度却先开了口。
“你进去,不过数息。”
他看着雪倾,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也藏着一丝探究。
在他看来,雪倾从进入莲台到出来,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可她身上的气息,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种感觉,仿佛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璞玉,褪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最纯粹通透的本质。
雪倾闻言,心中微动。
涅盘池内自成空间,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她在里面与绯啼相处了不知多久,外界竟只过了片刻。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天地间,骤然响起了一阵悲怆的啼鸣。
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一种飞禽,而是来自于这片天地间,所有长着翅膀的生灵。
啾——
唳——
从最普通的凡鸟,到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灵禽,在这一刻,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正在做什么,全都停了下来。
它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南疆的方向,发出了最深沉的哀悼。
一时间,万鸟悲鸣,响彻三界。
天空中的云层,被这股巨大的悲意所引动,竟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仿佛是苍天,在为某位至高存在的陨落,而披上孝衣。
裴玄度抬首,看着这天地异象,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凝重。
“这是……神明陨落之兆。”
他低声自语,随即垂眸看向怀中的雪倾。
这异象,与当初东极渊底的情形,何其相似。
雪倾没有隐瞒,“她走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但裴玄度懂了。
又一位故人,消散了。
他揽着雪倾腰肢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几分,像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山谷的崩塌,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巨大的石块从崖壁上剥落,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曾经的世外桃源,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我们走。”
雪倾拉着裴玄度,二人化作流光,在山谷彻底化为齑粉之前,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