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皇极殿。
金钟撞响,百官入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雨将至的压抑,所有人都知道,昨日的大捷,不仅没让这位年轻的皇帝安心,反而让他那颗多疑的心,更加躁动不安。
崇祯端坐龙椅,眼窝深陷,但精神却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中。
“众爱卿。”崇祯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京师之围虽解,然各路勤王兵马云集,良莠不齐。周爱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周延儒出列,躬身道:“陛下,如今建奴主力未远,各路援军不宜轻撤。臣以为,当甄别留用,以备追击。”
内阁李标紧接着上前:“陛下,将士远道而来,虽然有些许过失,但勤王之心可嘉。朝廷应当先发赏银,安抚军心,再议去留。”
“赏?”崇祯冷笑一声,猛地将一叠奏疏甩在御案上,“李爱卿,你看看这些!这是顺天府递上来的状纸!山西巡抚耿如杞麾下的兵,在京畿烧杀抢掠,视百姓如草芥!还有那个梅之焕,建奴一来,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崇祯当即下令:“传朕旨意!保定巡抚樊士英等,守土有功,着即升赏。甘肃巡抚梅之焕,临阵脱逃,革职查办!”
雷霆手段,瞬间震慑全场。
这时,兵部尚书成基命硬着头皮出列。他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陛下,耿如杞所部哗变,实因兵部粮饷不继,士兵饥寒交迫所致……”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抛出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且陛下既严惩弃城逃跑之将,那对于血战有功却蒙冤入狱之臣,是否也该网开一面?”
大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袁崇焕。
成基命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报,高声道:“锦衣卫急报,前日在后金营中被抓获的那两名‘指证’袁督师通敌的太监,已趁乱逃回京师。据二人供述,那是皇太极故意设局,让他们‘偷听’到的假消息!此乃反间计啊陛下!请陛下明察,释放袁崇焕!”
周延儒、王永光等重臣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出列附议:“请陛下释放袁督师,以安军心!”
崇祯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反间计?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但他不能认。
认了,就是他这个皇帝昏庸,中了鞑子的奸计,冤杀忠良。他是天子,天子怎么会错?错的只能是臣子!
就在崇祯骑虎难下之际,一个阴冷的声音从班列末端响起。
“荒谬!”
礼部侍郎温体仁,大步走到殿中,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求情的众臣。
“成大人,你说袁崇焕通敌是假。那我问你,他擅杀毛文龙是真是假?他引建奴入京畿是真是假?他与祖大寿拥兵自重是真是假?”
温体仁转身向崇祯跪下,声泪俱下:“陛下!袁崇焕之罪,不在通敌,而在欺君!在跋扈!若今日因反间计而释之,置国法于何地?置天子威严于何地?”
他猛地一指内阁大学士钱龙锡:“且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乃是钱阁老在幕后主使!二人结党营私,早已是司马昭之心!”
这一刀,太狠了。
不仅堵死了袁崇焕的生路,更将战火引向了内阁。
钱龙锡大惊失色,连忙跪地辩白,但崇祯眼中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皇帝需要一个替罪羊,需要一个清洗异己的借口。
“够了。”崇祯冷冷打断,“钱龙锡,身为阁臣,不能匡扶社稷,反而卷入是非。准其致仕,回乡养老吧。”
钱龙锡瘫软在地,摘下乌纱,踉跄退下。
温体仁见一击得手,气焰更盛,竟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次辅韩爌:“韩阁老身为次辅,对袁崇焕一味纵容包庇,致使今日之祸,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韩爌看着御座上那个年轻而陌生的皇帝,心中一片冰凉。他明白,这个朝堂,已经容不下正人君子了。
“老臣……老臣昏聩,请乞骸骨。”韩爌长叹一声,跪地请辞。
崇祯没有挽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准。”
一日之内,两名阁臣去职。
“宣,安乡伯陈阳觐见!”
随着王承恩的唱喏,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大步跨入殿门。
崇祯愣住了。
太年轻了。
眼前的陈阳,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出头。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带着一群哗变之兵,全歼了满桂都打不过的八旗精锐?
“臣陈阳,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阳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爱卿平身,快快平身!”崇祯快步上前,虚扶一把,眼中满是惊叹,“朕读捷报,知爱卿勇冠三军,却没想到爱卿竟是如此少年英雄!真乃大明之幸!”
陈阳站起身,目光并没有像其他臣子那样躲闪,而是坦诚地看向崇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崇敬。
“陛下谬赞了。臣不过是一介武夫,仗着陛下天威,才侥幸得胜。”陈阳顿了顿,语气变得诚挚,“臣一路走来,见陛下宵衣旰食,操劳国事,两鬓竟已有白发。臣私以为,陛下之勤政爱民,虽唐宗宋祖亦不能及。”
陈阳脸上露出痛心疾首之色,声音变得激昂。
“臣每每念及此处,故而阵前杀敌,不敢有丝毫惜身,只愿为陛下分忧,为这大明江山,杀出一条血路!”
轰!
这记马屁,简直是精准制导。
太宗!
唐太宗李世民!
这是朱由检毕生的偶像,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达到的高度。
从来没有人,敢把他和唐太宗相提并论。
这番话,若是换个文官来说,朱由检定会觉得是阿谀奉承。
可这话从一个刚刚立下盖世奇功、浑身浴血的武将嘴里说出来,那杀伤力简直是核弹级别的。
尤其是那句“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直接击碎了朱由检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道防线。
是啊!朕太委屈了!
朕明明想做个中兴之主,可这帮臣子误朕啊!
袁崇焕骗朕,满朝文武骗朕,只有眼前这个陈阳,他懂朕!他知道朕有多难!
“知己!爱卿真乃朕之知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