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清晨总裹着几分薄凉,可今日的日头格外慷慨,透过院中的老梧桐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萧承斜倚的藤椅上。他指尖夹着片刚落下的枯叶,漫不经心地捻转着,周身没有半分僵尸该有的阴寒,日光于他而言,反倒像层暖融融的薄纱。
“大人,刚蒸好的绿豆糕,您尝尝?”蓝盈端着个白瓷碟走过来,裙摆扫过院角的青草,连脚步声都带着鬼物特有的轻飘。碟子里的绿豆糕泛着莹润的浅黄,上面还撒了层细细的桂花碎,甜香顺着风飘散开,勾得人鼻尖发痒。
萧承睁开眼,目光落在瓷碟上,淡淡应了声“放着吧”。他刚要抬手去拿,一道小小的绿影突然从石桌下钻了出来,是小菊妖——翠绿的茎秆撑着两片圆叶,顶端的嫩黄花瓣轻轻晃着,凑到石桌旁,用花瓣蹭了蹭萧承的手腕,像是在讨食。
“你倒会凑趣。”萧承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指尖捏起一小块绿豆糕,轻轻放在小菊妖身前的石面上。小菊妖的茎秆微微弯下,像是在“鞠躬”,随后便用叶片小心翼翼地裹住绿豆糕,一点点往自己的根须旁挪,模样憨态可掬。
红嫣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个锦盒,见此情景忍不住笑道:“这小东西,还真是黏人。”她走到石桌旁,将锦盒打开,里面躺着那颗赤焰妖王的妖丹,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光,灵气比昨日更盛,“大人,赤焰的妖丹我又炼化了一成,魂力确实稳了不少,照这个进度,不出半月,应该就能摸到鬼王的门槛了。”
“别急。”萧承抬眼扫了眼妖丹,语气平静,“妖丹里的戾气没散透,强行炼化容易伤了根基,每日炼化一成便够了。”
“属下记着了。”红嫣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收好。她刚要再说些什么,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墨羽的身影从空中落下,落在萧承的藤椅扶手上,爪子上还抓着个油纸包。
“大人,黑羽妖王让人送的酒到了,还有您要的酱牛肉。”墨羽将油纸包放在石桌上,抖了抖翅膀上的风,“黑羽还说,赤焰山的小妖已经清点完了,愿意归顺的有八十七个,不愿的都驱去了湘潭省边境,让您放心。”
萧承点头,伸手打开油纸包,酱牛肉的浓香瞬间漫开。他拿起一块,递到墨羽面前:“赏你的。”墨羽眼睛一亮,立刻啄过牛肉,飞到梧桐枝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萧承,模样格外乖巧。
蓝盈给萧承斟了杯酒,看着他慢悠悠地品酒,忍不住问道:“大人,九叔他们已经走了四天了,您说秋生和文才那两个性子,会不会在酒泉镇惹出什么乱子?”
“有九叔在,乱不了。”萧承端着酒杯,目光望向远处的任家镇方向,语气平淡,“倒是墨龙,没了约束,怕是要把酒泉镇的山林翻个底朝天。”
这话刚落,墨羽便从枝头上探出头,附和道:“可不是嘛!我昨天飞过去传信,还看见墨龙缠着阿星,要跟他比谁能更快爬上山顶,结果把人家山里的野兔窝都给撞翻了,阿瑶姑娘追着他骂了半座山!”
几人正说着,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黑羽妖王派来买酒的两个小妖——一个是跑得快的兔妖,一个是擅长辨路的狐妖,此刻正提着两个酒坛,躬身走了进来。
“大人,醉仙楼的新酿买来了,掌柜的说这酒要温着喝才够味,特意送了包桂花干,让您泡在酒里。”兔妖将酒坛放在石桌上,双手递过一小包桂花干,语气恭敬。
萧承接过桂花干,打开闻了闻,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刚要说话,狐妖忽然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大人,属下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任家镇口来了两个道士,穿着陌生的道袍,手里拿着罗盘,好像在打听义庄的位置,还问起了……问起了您的名字。”
这话一出,红嫣和蓝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红嫣上前一步,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什么来路的道士?敢打听大人的消息,是活腻了?”
“属下没敢靠太近,只听见他们提了句‘清山观’,好像是从南边来的。”狐妖连忙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看他们手里的法器,像是有些修为,而且眼神不善,不像是来拜会的。”
萧承指尖的桂花干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冷意:“清风观?难不成和上次的道士是一起的?倒是敢来湘潭省的地界上多事。”他抬眼看向蓝盈,“你去镇口看看,别打草惊蛇,摸清他们的底细就回来。”
“是,大人!”蓝盈应了一声,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只留一道淡淡的白影飘出院墙。
红嫣看着院门口,眉头皱得更紧:“会不会是赤焰妖王的余党找来的帮手?毕竟赤焰在南边也有些人脉,说不定认识些旁门左道的道士。”
“可能性不大。”萧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赤焰的妖丹都在咱们这,他的余党早就吓得四散而逃,没胆子再找过来。这些道士,怕是冲着我来的——毕竟,‘僵尸不怕桃木剑和符’纸的消息,难免会传出去,引些不长眼的来试探。”
小菊妖像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茎秆微微颤抖着,凑到萧承的藤椅底下,将自己缩成一团。萧承低头看了它一眼,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花瓣,语气缓和了几分:“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墨羽从梧桐枝上飞下来,落在石桌上,语气带着几分警惕:“大人,要不要我去通知黑羽妖王,让他派些人手过来守着?万一那些道士带了帮手。
“不用。”萧承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几个小门派的道士,还用不着他。再说,义庄是九叔的地方,要是真闹起来,反倒会让他回来的时候操心,况且红嫣和蓝盈的修为,屠一个镇都是轻而易举,几个小道士还入不了她们的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墙外传来一阵轻响,蓝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色带着几分冷意,走到萧承面前,躬身说道:“大人,摸清了。那两个道士是清风观的,为首的叫李玄,身后跟着个徒弟,说是听说任家镇有‘邪僵尸’作乱,特意来‘除害’的。而且他们还带了不少法器,除了桃木剑和糯米符,还有一把据说能斩妖除魔的铁剑,刚才已经在镇口跟卖菜的凤姨打听义庄的路了。”
“除害?”红嫣嗤笑一声,“他们怕是连‘邪僵尸’的边都没摸过,就敢来这里放肆。大人,不如属下现在就去把他们打发了,省得等会儿他们闯进来,脏了义庄的地。”
萧承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周身的尸气轻轻波动了一下,却没刻意释放威压:“不用急。他们要来看,就让他们来。也好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僵尸,都能任由他们拿捏的。”他转头看向墨羽,“你去把院门关了,别让小菊妖被吓到。”
墨羽连忙应道:“是,大人!”说罢,便扑棱着翅膀,飞到院门口,用爪子轻轻勾住门闩,将大门关上。
小菊妖依旧缩在藤椅底下,花瓣轻轻晃着,像是在依赖萧承的气息。蓝盈走到石桌旁,将刚温好的酒重新斟满,递到萧承面前:“大人,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您都别大意。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承接过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院门口的方向,语气平淡:“放心,我还没闲到跟几个小道士计较。只是他们要是敢动义庄里的人,或是动了小菊妖,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道略显傲慢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清山观的道士,听闻此处藏有邪僵尸,特来除害!赶紧开门,否则我们就破门而入了!”
红嫣刚要发作,被萧承抬手拦住了。他朝着蓝盈递了个眼神,蓝盈会意,走上前,缓缓打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两个道士,为首的李玄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留着三缕长须,手里握着一把铁剑,剑身上刻着几道粗浅的符文;身后的小道士约莫十五六岁,手里拿着个罗盘,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意,却还是强装镇定地扫过院中的景象。
李玄的目光落在萧承身上,见他周身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只当是个普通凡人,当即皱起眉头,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这义庄里的邪僵尸在哪里?赶紧交出来,免得连累了自己!”
萧承靠在藤椅上,没有起身,只是抬眼看向李玄,语气平淡:“你找的邪僵尸,就是我。”
李玄愣了一下,疑惑道:“你一个凡人,说自己是僵尸?简直是痴人说梦!我看你是被那邪僵尸迷了心智,赶紧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他身后的小道士也跟着附和:“就是!僵尸最怕日光,如今正午时分,日头这么毒,怎么可能有人敢在院子里晒太阳?你快别装了!”师傅教他的东西,他还是特意学了的,起码知道僵尸怕日光。
萧承没跟他们废话,指尖凝出一缕淡蓝色的尸气,轻轻一挥,便将院角的一块青石击碎。碎石飞溅,落在李玄脚边,吓得他身后的小道士惊呼一声,连忙躲到了他身后。
李玄的脸色瞬间变了,握着铁剑的手紧了紧,眼底满是震惊:“你……你真的是僵尸?怎么会不怕日光?”
“寻常僵尸怕日光,不代表我也怕。”萧承语气冰冷,“我再说一遍,这义庄是我的地方。你们要是来‘除害’,就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要是识相,就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李玄咬了咬牙,心里虽有忌惮,却还是不愿就此退缩——他出来的时候,已经跟观主保证过,一定会除掉邪僵尸,拿到赏钱。若是就这么回去,岂不是要被同门嘲笑?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糯米符,朝着萧承扔了过去,厉声喝道:“狂妄的邪僵尸!就算你不怕日光,也未必能抵挡我的糯米符!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掉你!”
糯米符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萧承飞去。萧承抬手,一缕黑色的尸气挥出,金光瞬间被吞噬,糯米符落在地上,化作一团灰烬。
李玄见状,脸色惨白,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僵尸,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可事到如今,想走也晚了——萧承周身的尸气已经渐渐凝实,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尸王……尸王饶命!”李玄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铁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该来这里放肆!求您饶了属下这一次,属下再也不敢了!”
他身后的小道士也跟着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承看着他们,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我留你们一条命,回去告诉你们清山观的观主,湘潭省的地界,不是你们能随便来的。再敢派道士来这里找事,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是!是!贫道记住了!”李玄连忙磕头,拉起身后的小道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义庄,转眼就没了踪影。
看着他们跑远,红嫣才松了口气,弯腰将藤椅底下的小菊妖抱了起来,轻轻拂掉它花瓣上的灰尘:“好了,坏人走了,不用怕了。”
小菊妖的花瓣轻轻晃着,朝着萧承的方向蹭了蹭,像是有些害怕。
萧承重新坐回藤椅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阳光依旧温暖,桂花糕的甜香和米酒的醇香萦绕在鼻尖,义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真希望能再多躺平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