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踏着晨露走到坟前时,竹篮里的黄纸被风掀得簌簌响,像母亲生前坐在炕头翻找针线的动静。他放下篮子,蹲下身抚去墓碑上的薄尘,指尖触到“先妣赵氏”四个字,忽然想起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日,她攥着他的手说“别让丫头们太惦记”,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爹,娘,我们来了。”他划亮火柴,点燃三炷香,青烟缭绕着爬上半空,与远处的炊烟缠在一起,“您俩走这两年,家里都好,丫头们今儿特地回来给您俩烧纸。”
大女儿拎着保温桶过来,打开盖子,蒸腾的热气裹着枣香漫开来。“娘,这是您爱吃的红糖枣馍,我凌晨三点就起来发面,揣在桶里一路捂着,还热乎呢。”她把馍摆在供桌中央,指尖轻轻碰了碰馍上的红点,“去年清明没回来,您托梦说想尝口热乎的,这次给您多带了两个。”
二女儿抱着个陶罐,往两个粗瓷碗里倒米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爹,您尝尝这个,比去年多窖了半年,后劲足。”她把碗推到墓碑前,忽然笑了,“娘,您总说我酿酒毛躁,可您走前偷偷告诉我,‘酒烈才够味,日子也得有滋有味’,我记着呢。”
三女儿从布包里掏出串纸折的莲花灯,一个个撑开,摆在坟头的野菊丛里。“爷爷,奶奶,这是我跟着师频学的,您看这花瓣多像模像样。”她把灯串的线系在柏树枝上,“晚上风一吹就转,跟您俩当年在院里挂的走马灯似的。”
林骁往火盆里添了把黄纸,火苗“腾”地窜起,纸页上他写的字渐渐化作灰烬——那是他这两年记的家常账,谁家添了娃,哪块地收了多少粮,此刻全被风卷着,往墓碑的方向飘。“爹,您生前总爱记账,这些事您准爱听。”他声音有些发哑,“前阵子翻出您给娘写的信,说‘等老了就守着小院,看丫头们回家’,现在丫头们都回来了,您俩睁眼看看啊。”
大女儿忽然从包里拿出块绣帕,上面绣着对鸳鸯,针脚比去年细密了不少。“娘,这是我新绣的,您总说我手笨,可您教我的‘盘金绣’,我总算学会了。”她把帕子铺在供桌上,“等将来我嫁人,就用这手艺绣嫁妆,让您在天上也能夸夸我。”
二女儿给酒碗续满酒,忽然指着远处的麦田说:“爹,您看今年的麦子,金黄金黄的,比去年多收了两成。我按您教的法子,在地里种了油菜,明年开春您来看,黄澄澄的一片,准比娘种的油菜花好看。”
三女儿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里面是她在学校朗诵的声音:“……母爱是灯下的线,父爱是雨中的伞……”她把手机凑近墓碑,“爷爷,这是我写的诗,老师说有您当年的影子。您走前说‘写东西得走心’,我把对您俩的念想全写进去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坟前的香燃得差不多了。大女儿把没吃完的枣馍包好,说要带回家分给邻里,“沾沾爷爷奶奶的福气”;二女儿盖紧酒坛,说剩下的埋在树下,“等明年再来陪爹喝”;三女儿把莲花灯的线系得更牢,怕夜里被风吹跑。
“爹,娘,我们该走了。”林骁最后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母亲的笑依旧暖,父亲的眼神依旧亲,“过阵子收了秋,再带新磨的面粉来,给您俩蒸大白馍。”
下山的路上,风卷着纸灰跟在身后,像父母的目光,轻轻落在他们背上。林骁回头望了眼山坡,柏树枝上的莲花灯在风里轻轻转,供桌上的粗瓷碗里,米酒还泛着微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两只手端起碗,笑着说“丫头们的心意,我们领了”。
有些离别,从来不是终点。就像这坟前的烟火,岁岁年年,都在续着没说完的家常;就像儿女们心里的念想,时时刻刻,都在牵着那根叫“家”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