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里牢房,阴暗潮湿的气息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混合着霉味与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然而此刻,这股惯常的腐朽气息中,却掺入了一丝更加令人作呕、源自灵魂颤栗的**血腥味**——并非来自伤口,而是来自父食子肉的、违背人伦极致的残酷。
石默(云逸化身)端着那个制作精巧、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食盒,步履比往常更为沉重地走入姬昌的牢房。他的动作依旧迟缓,低垂的眼睑掩盖了所有情绪,但灵识深处,属于云逸的本尊正以绝对的冷静监控着姬昌生命气息的每一丝变化。他知道,盒中之物,足以摧毁任何一位父亲的精神世界,即便是智慧如西伯侯,也可能在这超越极限的打击下道心崩碎,肉身衰败。
姬昌安静地坐在草席上,面容比往日更加枯槁,眼神空洞地望着狭小窗口投下的一线微光。当石默将食盒放在他面前时,他甚至没有去看,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唯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大王……赏赐。” 石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没有多余的字眼。
姬昌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食盒上。那目光中,没有疑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悲哀都被冻结的平静。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是几个烤制好的、看似普通的肉饼,香气扑鼻,却让姬昌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他知道了。
在石默日复一日传递的零碎信息中,在费仲、尤浑等人偶尔来“探视”时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中,在他自身对《周易》推演所窥见的那一丝血光凶兆中,他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而当这食盒真正摆在面前时,预感化作了残酷的现实。
他的邑考……他那仁孝贤德、风华正茂的长子……
姬昌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滴在肮脏的囚衣上,瞬间洇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加撕心裂肺。石默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但云逸的灵识能“听”到姬昌灵魂深处那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哀鸣。
良久,姬昌重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决然。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一块肉饼,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拿起千斤重担。他知道纣王的目的,就是要看他崩溃,看他失态,看他西伯侯姬昌变成一个因丧子而疯狂的可怜虫,从而名正言顺地彻底抹杀西岐的希望。
他不能倒下。
为了西岐,为了那些追随他的臣民,也为了邑考那“代父受囚”却最终惨死的孝心,他必须活下去,必须隐忍。
他张开嘴,将肉饼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吞咽。每一下咀嚼,都像是在咀嚼自己的心脏;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烙铁。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痉挛,但他始终没有停下,直到将食盒中的肉饼全部吃完。
石默默默上前,收拾好空了的食盒,转身欲走。
“石默……” 姬昌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石默停下脚步,回头,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
姬昌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探究,有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期盼。“今日……这肉,滋味甚是……独特。” 他的话含糊不清,像是在评价食物,又像是在传递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暗语。
石默(云逸)心中了然。姬昌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绝望中寻求一丝渺茫的、或许连存在都不存在的慰藉。他是否期待这个看似普通的狱卒,能理解他此刻身处地狱的煎熬?
云逸不能暴露,更不能直接安慰。任何超出狱卒身份的言行,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但他可以行动。
“嗯。” 石默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含糊道,“宫里赏的……总是好的。” 说完,他便端着食盒,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牢房,厚重的牢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姬昌与那无边的痛苦重新封锁在这方寸之地。
然而,就在石默离开后不久,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药力,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姬昌体内弥漫开来。这并非普通的丹药,而是云逸以闲云阁收集的珍稀灵药,结合自身对生命法则的理解,以及从小墟那里获得的关于“稳定”、“净化”的天道规则碎片,精心炼制而成的 **“护元守神丹”** 。此丹无色无味,药力并非直接作用于伤势,而是融入精气神本源,其核心功效有三:
1. **固本培元,维系生机:** 丹药之力如同最细腻的丝网,牢牢护住姬昌的心脉与识海,对抗那因极致悲恸而引发的气血逆流、神魂震荡。它不能消除痛苦,但能确保姬昌的肉身不会因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而瞬间崩溃,生命力如同被一层柔韧的薄膜包裹,虽摇曳不定,却不会熄灭。
2. **净化污秽,抵御侵蚀:** 食子之肉,带来的不仅是精神创伤,更有一种违背天伦的“业力”与“污秽”之气,会侵蚀修行者的道基,折损寿元。护元守神丹的药力,能微妙地中和、净化这股无形的侵蚀,使其无法深入姬昌的本源,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多年修行的根基。
3. **安定神魂,防止崩溃:** 丹药中蕴含的一丝来自小墟的“宁静”道韵,如同清凉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姬昌几近干涸碎裂的识海。它无法抹去丧子之痛,但能防止姬昌的精神在极度痛苦中彻底迷失、陷入疯狂或自我封闭,保持着一丝最基本的清明与理智。
药力发作时,姬昌正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自我厌弃之中。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灵魂仿佛被撕裂。但渐渐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力量从丹田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虽然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冷与悲痛,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勉强托住了他不断下坠的意识,让他没有立刻沉沦于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依旧痛苦,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邑考的音容笑貌,能感受到那“食物”划过喉咙的触感,能体会到身为父亲却无力保护儿子、甚至……的极致屈辱。但在这铺天盖地的痛苦浪潮中,似乎多了一根细微却坚韧的“锚”,让他得以在风暴中勉强维持着一线生机,保留着思考的能力。
“……天不亡我?” 姬昌蜷缩在草席上,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发白,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模糊的念头。是了,他不能死,更不能疯。邑考已去,他若倒下,西岐怎么办?那些还在等待他归去的臣民怎么办?邑考的仇,又由谁来报?
求生的意志,复仇的火焰,在西岐的责任,与那莫名出现的、支撑着他肉身与神魂不灭的力量共同作用下,开始艰难地对抗着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悲伤。
时间一点点流逝。牢房外,石默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值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云逸的感知中,姬昌体内的气机正在经历一场凶险无比的拉锯战。悲恸如同惊涛骇浪,不断冲击;而护元守神丹的药力与姬昌自身被激发的求生意志,则如同礁石,顽强地抵抗。
终于,在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牢房内传来了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呕吐声。
“哇——”
姬昌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呕吐起来。他吐出的并非刚刚吃下的肉饼,而是一团团颜色诡异、散发着淡淡腥臭气息的**浊气与淤血**。这是丹药之力在他体内与那“食子”带来的业力、污秽以及极致悲恸产生的郁结之气激烈交锋后,被迫排出的杂质与负面能量的具现化。
呕吐的过程痛苦不堪,姬昌感觉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浑身虚脱,大汗淋漓。但奇异的是,随着这些浊物的排出,他体内那焚烧五脏六腑的灼痛感,竟然减轻了一丝。虽然精神上的创伤依旧鲜血淋漓,灵魂上的缺口依旧巨大,但至少,他那濒临崩溃的肉身,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那原本急速流逝的生机,也被强行稳住,不再如同风中残烛。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眼神虽然依旧悲痛欲绝,但深处,却多了一抹劫后余生的、极其微弱的清明。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撑过来,只能将其归咎于天道渺渺中的一丝垂怜,或者,是邑考在天之灵的庇佑。
他挣扎着坐起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牢房门口的方向。那个沉默的老狱卒石默,依旧如同雕塑般站在那里。姬昌的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看似麻木的狱卒,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猜想。是巧合吗?还是……
他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无论原因为何,他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姬昌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但他推演《周易》的行为却并未停止,反而更加专注。他将这无尽的悲伤、愤怒、对命运的叩问,全部倾注到了卦象之中。石默依旧每日送来粗劣的饭食,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他会“无意”中将一些有助于安神静气的普通草药混入饮水中。
姬昌的身体在护元守神丹的后续药力与自身顽强的意志下,缓慢而艰难地恢复着。他没有垮掉,他的智慧依旧,他对天道的感悟,因这极致痛苦的洗礼,反而变得更加深刻与透彻。《周易》的推演,在血与泪的灌溉下,向着更加完善、更加蕴含天地至理与人世沧桑的方向迈进。
云逸通过石默的眼睛,冷静地记录着这一切。他成功地在不改变大势的前提下,微妙地干预了过程,护住了姬昌的治国根基——他那历经磨难却愈发坚韧的意志,以及承载这份意志的肉身。这颗“护元守神丹”,如同在即将倾覆的巨轮底舱打入的一根关键支柱,虽然无法阻止风浪,却确保了这艘船不会在最初的猛烈冲击下解体,为它未来能够重新扬帆破浪,保留下了最根本的希望。
文王吐子,吐出的不仅是身体的浊物,更是绝望中的一丝生机。而这生机背后,是云逸落下的又一枚棋子,一枚确保西岐之火不灭,确保封神棋局能按照他预想方向发展的——**续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