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五年,秋。
西西里岛,巴勒莫港。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丝绒,将港口的喧嚣与白日的繁忙尽数包裹。总督府的宴会厅内,烛火摇曳,水晶杯折射出迷离的光彩,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腿的香气、葡萄酒的醇厚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燕华端着酒杯,脸颊泛着一层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略带迷离,仿佛一个在巨大利润面前略显忘形的丝绸商人。他正对着英夷巡防舰“警惕号”的舰长,霍克上校,高谈阔论。
“霍克上校,您知道吗?我们大华有句古话,叫‘富贵险中求’!”燕华打了个酒嗝,身体微微摇晃,声音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炫耀,“这次我们商会的船队,走的可是一条没人敢走的路!”
霍克上校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不动声色地为燕华满上一杯酒,语气平淡地附和道:“哦?燕先生的商路总是能带来惊喜。不知这次,又是怎样的奇迹?”他的姿态看似随意,耳朵却竖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捕捉着信息。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燕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霍克,酒气喷了对方一脸,“不过看在上校如此热情的份上,透露一点也无妨……苏伊士!你懂吗?苏伊士!”
霍克的心脏猛地一跳。苏伊士!那个连接地中海与红海的狭窄地峡,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贸易的理论捷径,但因奥斯曼帝国的控制与技术限制,从未有大规模舰队通过的先例。
“苏伊士?”霍克故作惊讶,眉头紧锁,“那里不是一片沙漠吗?而且奥斯曼人……他们会让你们的舰队过去?”
“奥斯曼人?”燕华嗤笑一声,醉眼朦胧中透着一股傲慢,“上校,时代变了。金钱和炮弹,能让沙漠变成运河,也能让苏丹变成朋友。我们陛下的远征军,可不是来地中海晒太阳的。主力……主力部队已经从印度洋出发了!”
他仿佛说漏了嘴,猛地捂住嘴巴,惊慌地看了看四周。一旁的荷兰总督范?科恩适时地出来打圆场,笑着拍了拍燕华的肩膀:“燕先生,您喝多了。来,尝尝我们西西里岛特产的血橙。”
霍克的眼神在燕华和范?科恩之间游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东方商人看似醉酒胡言,但透露的信息却与神圣同盟的最高情报惊人地吻合——大华皇帝李信确实组建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大西洋远征集团军”。
同盟高层普遍认为,这支远征军会效仿之前的海军,走马六甲或好望角,因此联合舰队的主力正向直布罗陀海峡集结,准备来一场世纪大海战,将东方帝国的野心彻底扼杀在大西洋的门外。
但苏伊士……如果这是真的,那将是一个致命的战略欺骗!
大华帝国与奥斯曼帝国刚刚结盟,这个消息已经震动了整个欧罗巴。如果大华利用其恐怖的工业能力,在奥斯曼的配合下,短时间内在苏伊士地峡开辟出一条通道,哪怕是临时的,足以让舰队通过……那后果不堪设想!
联合舰队主力在直布罗陀守株待兔,而大华的远征军却从地中海的另一端悄然出现,像一把尖刀直插联盟柔软的腹部!届时,联盟在地中海东部的所有据点、贸易线,都将暴露在对方的炮口之下。
“看来,我必须立刻将这个情报告诉纳尔逊将军。”霍克心中暗道,脸上的表情却愈发轻松,他举起酒杯,向燕华致意:“为燕先生的财富,也为我们未来的合作,干杯!”
燕华咧嘴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他低头的一刹那,那双醉意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彻骨的清醒。
这场宴会,每一个细节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剧本。范?科恩的配合、宴会的时机、他自己的醉态,甚至于“苏伊士”这个看似疯狂的假情报,都经过了反复推敲。
他拿出的潜艇和舰载机图纸,已经让荷兰人彻底倒向大华,并为他提供了这个完美的舞台。而霍克,就是他选中的观众和信使。
他就是要让神圣同盟相信,大华会选择苏伊士这条看似最不可能、却又在逻辑上说得通的路线。因为这符合李信皇帝一贯以来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
真正的杀招,根本不在苏伊士。远征集团军的主力正在西北的铁轨上,准备用钢铁洪流碾过高加索;而即将成型的航空母舰舰队,将从好望角绕一个巨大的弧线,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大西洋。
苏伊士,只是他抛出去的一个烟雾弹,一个足以让联合舰队分兵、疲于奔命的诱饵。
宴会结束后,霍克上校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警惕号”。他把自己关在船长室,反复回味着燕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他喝醉了,一个商人,在巨大利益和酒精的刺激下,炫耀自己的秘密,这很合理。”
“奥斯曼与大华结盟是事实,大华的工业能力深不可测也是事实。”
“如果他们真的能在苏伊士有所动作,将彻底颠覆整个战局。这个风险,我们承担不起!”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他叫来通讯官,用最高级别的加密信道,向驻扎在马耳他的地中海舰队司令部发出了紧急密电。
“目标:地中海舰队总司令纳尔逊。发信人:霍克。情报等级:最高。内容:高度怀疑大华远征军主力将取道苏伊士,进入地中海。情报来源可靠,建议分兵一半力量,前出至亚历山大港,监视并封锁苏伊士方向……”
当那份电报化作无形的电波消失在夜空中时,巴勒莫港总督府的顶楼,燕华正凭栏远眺,海风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
一名青蛇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部长,鱼儿上钩了。‘警惕号’的密电已经发出。”
燕华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东方,那里是英法联合舰队主力集结的直布罗陀海峡。
“很好。纳尔逊是个谨慎的人,宁可信其有,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分兵是必然的。”燕华淡淡地说道,“命令我们在西西里岛的潜艇部队,进入静默潜航状态。我们的目标不是决战,是袭扰,是让他们疲于奔命。”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告诉周大勇元帅,他的远征军可以放慢脚步了。再告诉北太平洋舰队的李副司令,他的航母可以安心训练了。我在这里,为他们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地中海的棋局,随着这封假情报的发出,悄然改变。一场围绕着补给线、情报和耐心的漫长消耗战,即将拉开帷幕。而真正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大陆和海洋上,积蓄着雷霆万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