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市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咸湿和拥挤的味道,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清冷截然不同。我们藏身的地方是杨玉格安排的,位于油麻地一栋老旧唐楼的顶层,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招牌和纵横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挣扎的网。
“暂时安全了。”杨玉格摘下棒球帽,露出那张英气却难掩疲惫的脸。她给我们递过来两杯热水,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却时不时扫向窗外,带着职业性的警惕。“这里很隐蔽,我安排了信得过的同事在外围布控,24小时。你们先好好休息,处理一下伤口。”
我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叶晓洁坐在我旁边的旧沙发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恢复了冷静,正用消毒湿巾小心地擦拭着我左肩崩裂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手指很轻,很稳,像她分析法律条文时一样专注。
“谢谢,杨警官。”我开口,声音因为脱水和紧张而有些沙哑。
“叫我玉格就行。”杨玉格摆摆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眉头微蹙,“你们在阿尔卑斯闹出的动静不小,当地警方和国际刑警内部都挂了号。宋瑞国……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手眼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通天。你们现在绝对不能回不夜城,那里肯定是天罗地网。”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早已料到。君王既然能精准地在阿尔卑斯设下陷阱,不夜城必然更是龙潭虎穴。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杨玉格看着我们,“需要我这边提供什么帮助?虽然权限有限,但在港市这一亩三分地,我还能想想办法。”
我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抛出方舟计划。经历了阿尔卑斯的背叛,我不得不更加谨慎。即使杨玉格多次出手相助,但观察者渠道都能被渗透,谁又能保证国际刑警内部绝对干净?
“我们需要时间休整,也需要信息。”我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回答,“君王网络的触角,在港市应该也有延伸。能不能想办法查一下,最近港市有没有一个叫宋沉锋的人的入境记录?”
“宋沉锋?”杨玉格眼神一凛,“我立刻让人去查。”
“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叶晓洁包扎好我的伤口,轻声接话,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安全屋,“但急也没用。天铭,你的伤需要静养,我们也需要重新评估手里的线索,制定更周密的计划。”
她总是这样,在最混乱的时候,总能抓住最关键的问题。我看着她沉静的眼眸,心中的躁动稍稍平复了一些。没错,愤怒和悲痛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君王希望我们慌乱,希望我们犯错,我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晓洁说得对。”我深吸一口气,对杨玉格说,“就先按你说的,我们在这里避避风头。麻烦你了,玉格。”
杨玉格点点头:“放心吧,这里很安全。我再去检查一下外围的布控,你们先休息。有事随时联系我。”她留下一个加密的对讲机,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叶晓洁。窗外传来模糊的城市噪音,更显得屋内寂静的可怕。
“徐叔叔他……”叶晓洁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又有些发红。
“我知道。”我握住她的手,冰凉。“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这里保持清醒。君王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绝对不会仅仅是为了杀我们。他一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叶晓洁用力回握我的手,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方舟’的坐标和密钥我都保存好了。但徐叔叔说过,那里是最后的堡垒,也是最后的希望。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前往。”
“没错。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君王网络核心的情报。”我的大脑开始进入熟悉的谋划状态,像一台精密仪器开始排除干扰,聚焦关键,“阿尔卑斯的陷阱,说明君王对观察者了如指掌。他能精准地利用那条渠道,意味着他要么在观察者内部有极高权限的人,要么……他本身就是观察者权限的源头之一。”
这个推测让我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君王连反抗自己的内部监视系统都能操控,那他的势力究竟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安全屋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纷飞!
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行动迅捷、浑身散发着剽悍气息的男子如同鬼魅般涌了进来!他们手中没有持枪,但那种经过严格训练的格斗架势和冰冷的眼神,比枪口更具压迫感!
为首的一人,缓缓从门外走入。
是宋沉锋!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温文尔雅的笑容,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像在看几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惊愕的我和叶晓洁,最后落在了站在我们身旁、同样脸色大变的杨玉格身上。
“杨警官,”宋沉锋的声音平和,却带着刺骨的嘲讽,“你安排在楼下,还有对面楼顶的同事们,恐怕暂时来不了了。他们可能需要……好好睡一觉。”
杨玉格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但立刻被两名黑衣男子上前一步,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宋沉锋!你想干什么?!”杨玉格厉声喝道,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显然没料到对方能如此轻易地突破她所谓的“24小时保护”。
宋沉锋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艺术品。
“徐天铭,”他淡淡开口,“折腾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君王……要见你。”
君王!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终于要亲自出面了吗?
几乎是同时,门口的黑衣人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拄着一根造型古朴的手杖,步伐沉稳地,缓缓走了进来。
当我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他!
竟然是他!
那个在雨夜送我怀表的老人!那个看似普通、眼神却深不见底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式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甚至称得上慈祥的笑容。但那双眼睛,此刻再无掩饰,充满了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种……仿佛看待自己亲手打磨的作品般的审视。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我,看着我被震惊和难以置信扭曲的脸。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以及我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叶晓洁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杨玉格也瞪大了眼睛,显然也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老人,不,徐礼纲——我的大爷爷,君王——缓缓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天铭,”他看着我,嘴角噙着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笑容,“你……还认不出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