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天刚蒙蒙亮。
“冻河湾”隘口仿佛一头被冰雪冻僵了的巨兽,静静趴伏在两座陡峭的山崖之间。峡谷里的风比别处更加凛冽,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呜呜”的鬼哭之声。
道路的一侧是高达数十丈、如同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另一侧则是那条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宽达百米的“黑龙江”冰河。
在这片看似连飞鸟都不愿驻足的死亡绝地里,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正在无声地等待着它的猎物。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气憋住了!”
在冰河边缘被锯开的犬牙交错的巨大冰层下面,独眼彪,这个“黑风寨”的大当家,正半个身子泡在刺骨的、带着冰碴的河水里。他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如同饿狼般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独眼,死死盯住了不远处那条空无一人的山路。
在他的身后,是五十个早已被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打颤的土匪精锐!
他们就像一群最耐心的鳄鱼,将自己的身体完美地隐藏在这冰冷的河岸阴影和碎裂的浮冰之下,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大……大哥……”一个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小土匪牙齿打颤地问道,“那……那个‘杨疯子’他到底靠不靠谱啊?俺感觉俺这腿都快不是自个儿的了……”
“闭嘴!”独眼彪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你小子要是怕了,现在就给老子滚回山上去!别在这里给老子丢人现眼!”
“我……”
“都给老子听好了!”独眼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又充满了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决绝,“俺老彪这辈子没佩服过谁!这个‘杨疯子’,是第一个!”
“他既然敢把那能当传家宝的‘铁扫帚’当成‘定金’扔给俺们,就说明他有这个底气,更有这个本事带咱们干一票更大的!”
“今天,咱们就让他亲眼看看!咱们‘黑风寨’的弟兄,没有一个是孬种!!”
“是!!”
……
与此同时,在“冻河湾”对面陡峭的悬崖顶上。
杨汝成早已像一块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岩石,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了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最佳狙击阵地里。
他那杆冰冷的九七式狙击步枪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黑洞洞的枪口从被积雪和枯藤完美伪装起来的岩石缝隙中悄无声K息地探出,死死锁定了下方那条唯一的通路。
“队长……”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个雪窝子里,赵小山,这个队伍的“军师”,正举着冰冷的德式军用望远镜,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兴奋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军师那边……也不知道得手了没有。这……这要是小鬼子的车不停……那彪子哥他们岂不是……”
“他会的。”杨汝成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你怎么知道?”
“因为,”杨汝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弧度,“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偷腥的猫。”
……
“清水河”火车站,日军兵站。
“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快点!”
一个挂着曹长军衔的日本老兵——小岛曹长,正不耐烦地用马鞭抽打着那几个正在往一辆军用卡车上搬运弹药箱的伪军苦力。
“一个个都跟没吃饭似的!磨磨蹭蹭的!耽误了‘快速反应部队’的巡逻任务!山田大佐阁下发起火来,把你们都突突了!”
“是……是,太君!”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日军伙夫军装的中国人,端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点头哈腰地凑了上来。
“小岛太君,您辛苦了。这天寒地冻的,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他正是刘文秀安插在兵站里最重要的“钉子”——老王。
“嗯。”小岛曹长不耐烦地接过茶壶,仰起头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
“八嘎!”他猛地将滚烫的茶水喷了出来!“你想烫死我吗?!”
“哎呦!太君饶命!太君饶命!”老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滚!!”
小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骂骂咧咧地就朝着卡车的驾驶室走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那个本是一脸惊恐的老王,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得意的寒芒。
他刚才在递茶壶的时候,已经用那根藏在袖子里的、早已磨得锋利无比的钢钉,在那辆卡车的油箱底部,狠狠地扎了下去。
……
“吱呀……吱呀……”
车轮碾过冻土。
那辆满载着弹药和补给的日军卡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清水河”兵站,朝着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冻河湾”隘口开了过去。
车上,十二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抱着枪,靠在车厢里昏昏欲睡。
“他娘的!这鬼天气真是能把人的骨头缝都给冻裂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抱怨道,“咱们非得走这么一条鸟不拉屎的破路吗?”
“闭嘴!”带队的那个小队长冷冷地呵斥道,“这是山田大佐阁下亲自下的命令!‘黑龙桥’被那该死的‘杨疯子’给炸了!现在所有的运输都得绕道!我们就是来给后续的大部队探路的!”
“那个‘杨疯子’真的有那么神吗?”
“神个屁!”那小队长不屑地冷笑一声,“不过是一群只会在山里钻的土耗子罢了!他要是敢出现在老子面前,老子保证用这挺‘铁扫帚’把他打成筛子!”
他说着,得意地拍了拍自己怀里那杆崭新的德式冲锋枪。
“行了,都别废话了!打起精神来!前面就是‘冻河湾’了!都说那里邪性得很!过了那里,咱们就可以停下来抽袋烟了!”
“哈伊!”
……
“来了!”
悬崖顶上,赵小山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队长!车进谷了!就一辆!跟情报上的一模一样!”
杨汝成的眼睛猛地眯成了一条缝!
他缓缓将冰冷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枪托死死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在等。
等那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铁王八停下来!
“嗯?”
卡车的驾驶室里,那个一脸傲慢的小队长突然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他看着那正在飞速下降的油表,那张本是充满了自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车……车没油了?!”
“不可能!我出发前刚加满的!”
“那……那它怎么……”
“吱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辆本是还在艰难爬坡的军用卡车,突然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引擎猛地熄火!
然后,便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死死地停在了那狭窄的、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山路正中央!
“八嘎呀路!!”
那个小队长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他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去!
“都他娘的别睡了!都给老子滚下来!车抛锚了!!”
“纳尼?!”
车厢里那十几个本是还在昏昏欲睡的日本兵,也都骂骂咧咧地从温暖的车厢里钻了出来!
他们将枪随意地往地上一放,一个个都围到了车头前,准备查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在他们头顶上如同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上。
和他们脚底下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冰河里。
几十双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眼睛,已经将他们死死地锁定了!
“队长……”
“再等等。”杨汝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等他们都聚齐了。”
“……是。”
“八嘎!是油箱!油箱漏了!!”
那个小队长在车底下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所在!他看着自己那沾满了汽油的冰冷的手,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
“都别看了!快!拿工具箱来!把……”
“砰——!!”
一声沉闷悠长、却又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死亡穿透力的枪响,毫无征兆地从那如同死神般寂静的悬崖顶上轰然炸响!
那个刚刚才站直了身体的日本小队长,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本是充满了愤怒和不甘的眼睛瞬间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正在迅速扩大的黑洞洞的弹孔。
“呃……”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软软地瘫倒在了那片冰冷的、充满了罪恶的土地上。
“……”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剩下的那十一个日本兵,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他们的指挥官。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是现在!”
“给老子!狠狠地打!!”
“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悬崖顶上,王二那早已饥渴难耐的歪把子机枪和那十几杆冰冷的步枪,瞬间喷出了愤怒的火舌!
“哒哒哒哒哒——!!”
“砰!砰砰!”
而在他们脚底下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独眼彪那充满了野性和狂暴的咆哮也轰然炸响!
“弟兄们!给老子!冲啊!!”
“哗啦啦——!!”
五十多名早已被冻得浑身发紫、但眼神却都如同饿狼般凶狠的土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水鬼!他们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的砍刀和斧子,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
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群早已被吓破了胆的日本兵席卷而去!
“啊——!!”
“敌……敌袭!!”
“救命啊!!”
那十一个日本兵彻底崩溃了!
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天上和地狱的双重夹击给彻底打懵了!
他们甚至都忘了反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弹雨,和那从河里冲出来的、如同恶鬼般的身影,将他们彻底淹没!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屠杀!
……
“他娘的!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半个时辰后,当那最后一丝反抗的枪声,终于在这片充满了血腥和硝烟气息的山谷里消失时。
独眼彪,这个浑身还在滴着冰冷河水的汉子,却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他一把就将那杆他做梦都想拥有的德式冲锋枪,从一个早已没了气息的日本兵尸体上抢了过来!
他那双仅存的独眼里充满了极致的狂喜和崇拜!
他仰起头,朝着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悬崖顶上、那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高高地举起了手中那杆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战利品”!
“杨龙头!!”
“俺,老彪!”
“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