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野狐岭西侧的无名山谷里,除了偶尔响起的虫鸣和巡逻士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片寂静。然而,在这寂静之下,却涌动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炽热熔岩。
陆明并没有睡。他蹲在自己那顶四处漏风的破帐篷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仔细检查着几个黑不溜秋、用油纸和麻绳紧紧捆扎包裹,还连着奇怪引线的“包裹”。这是他这两天带着那五百“老弱残兵”偷偷鼓捣出来的“土制阔剑地雷”雏形,里面塞满了铁钉、碎瓷片和他能搞到的最细腻的火药。威力可能不如正版,但突然性绝对够劲。
“大人,这东西……真能行?”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也是这五百人里少数见过血、被陆明临时提拔为小队长的家伙,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包裹”,有些怀疑。他叫韩猛,人如其名。
“老韩,放心。”陆明拍了拍“包裹”,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科学的力量是无穷的!这玩意儿一响,保证能让冲进来的契丹人体验一把什么叫做‘扑面而来的热情’。”
韩猛嘴角抽搐了一下,对这位被“贬黜”的上司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感到由衷的……无语和一丝佩服。
就在这时,帐篷的破布帘子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滑了进来,是陈远!他居然亲自来了!
“老陈?你怎么来了?堡垒那边没事吧?”陆明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
陈远推了推因为快速赶路而有些歪斜的眼镜,气息微喘,但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管:“大人,陛下密信,通过格物小组的‘特殊渠道’送来的,绝对安全。”
陆明眼睛一亮,接过竹管,捏碎蜡封,抽出里面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是柴荣的亲笔字迹,用的是他和陆明约定好的简单密码(其实就是拼音加代号)。
“鱼已动,嗅饵而来。西谷为枢,伺机断尾。朕于中军,静待佳音。荣。”
信息很简单,却让陆明精神大振!
“鱼已动”——契丹人果然上钩了,已经开始行动!
“嗅饵而来”——他们很可能判断“陆明堡”因失去主将而虚弱,或者更可能,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柴荣的中军,但西侧山谷这个“软柿子”也可能成为他们顺手牵羊或者牵制兵力的一步棋。
“西谷为枢,伺机断尾”——明确指示陆明,他所在的这个西侧山谷是关键位置(枢),让他根据战场情况,伺机切断契丹人的退路或侧翼(断尾)!
“朕于中军,静待佳音”——柴荣坐镇中军,吸引主要火力,等待陆明创造战机!
“太好了!”陆明忍不住低呼一声,将纸条就着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陛下那边都准备好了?”
陈远点点头,低声道:“都安排妥了。陛下暗中调整了部分精锐的部署,石守信将军所部被秘密调往中军侧翼埋伏,王审琦将军负责策应。赵匡胤将军……依旧被安排在正面阻击位置,陛下未向他透露全盘计划。”
陆明了然地点点头。老赵同志还是适合在明面上扛伤害,这种“阴人”的精细活儿,暂时就不带他玩了。
“堡垒那边呢?老周没炸毛吧?”陆明想起老周那脾气,有点担心。
陈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周将军憋着一肚子火,但严格执行了您的命令,堡垒防务滴水不漏,对外也做出了一副主将被贬、士气低迷的假象。就是……就是这两天操练得特别狠,兄弟们都快累趴下了。”
陆明想象了一下老周黑着脸往死里操练士兵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干笑道:“辛苦兄弟们了,等打完这仗,肉夹馍管够!”
他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一条缝,望向外面漆黑的山谷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契丹大营方向的微弱灯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老陈,你立刻回去,告诉老周,按计划行事。堡垒是他的舞台,给我守好了,一根契丹毛都不许放过去!我这边……”陆明回头看了看角落里那几个黑乎乎的“包裹”,还有韩猛等人,“也准备好了,就等客人们上门了!”
陈远郑重地点点头:“大人保重!”说完,再次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
陈远走后,陆明把韩猛和另外几个小头目叫到跟前。
“兄弟们,”陆明的目光扫过这些大多面带风霜、眼神却因连日来的“秘密行动”而重新燃起斗志的老兵,“废话不多说,大鱼要上钩了。咱们这五百人,就是钉死在这颗钉子!陛下和数万兄弟都在看着咱们!这一仗打好了,咱们这些‘老弱残兵’,就是头功!”
韩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大人,您就吩咐吧!怎么干?弟兄们早就憋坏了!”
“对!干他娘的!”
“让契丹狗瞧瞧,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这些被主流视线遗忘的士兵,此刻因为被赋予重任而焕发出惊人的士气。
陆明满意地点点头,铺开一张简陋的山谷地形图:“看这里,山谷入口狭窄,是咱们的第一道‘欢迎仪式’地点,老韩,你带人把咱们的‘铁蒺藜’和‘热情包裹’(指土制地雷)给我埋瓷实了,伪装好……”
“……山谷两侧的制高点,虽然不高,但视野不错,把咱们仅有的几架弩机搬上去,省着点用,专射军官和传令兵……”
“……还有这里,这片灌木丛,后面挖点陷马坑,不用太深,能崴断马腿就行……”
陆明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将他能想到的所有阴损……啊不,是科学的防御和伏击手段都安排上。这支五百人的“偏师”,在他的指挥下,悄然变成了一只潜伏在暗处、浑身是刺的刺猬,或者说,一个精心伪装的死亡陷阱。
与此同时,在周军主力中军大营,表面上看去,一切如常。巡逻的士兵依旧迈着规律的步伐,帅帐的灯火也彻夜未熄。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些细微的变化——某些营区的戒备似乎更加森严,一些原本驻扎在明处的部队,位置发生了不易察觉的移动。
柴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沉静。王朴静静地侍立在一旁,这位老宰相虽然年事已高,但眼神依旧睿智。
“陛下,一切都已就绪。”王朴低声道。
柴荣点了点头,手指点在沙盘上代表西侧山谷的位置:“陆明那边,是此战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惊喜。”
王朴抚须微笑:“陆明此子,每每能于绝境中创造出人意料之举。老臣相信,他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朕也相信。”柴荣嘴角微扬,但随即眼神又变得凝重起来,“只是,萧绰此番倾巢而来,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正面压力,会很大。”
“陛下洪福齐天,我军将士用命,必能克敌制胜!”王朴躬身道。
而在遥远的契丹大营,同样的不眠之夜。萧绰一身劲装,最后一遍确认着进攻路线和各部任务。耶律休哥等将领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战意和复仇的火焰。
“公主,儿郎们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天明!”耶律休哥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
萧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最后一丝因过度顺利而产生的不安。开弓没有回头箭!
“传令下去,拂晓时分,按计划,全军出击!”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传遍整个契丹大营。数以万计的契丹骑兵开始默默地检查马具、磨砺刀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气。
野狐岭的夜,格外漫长。东西两侧,两支庞大的军队,如同即将碰撞的洪荒巨兽,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和等待。
陆明蹲在自己的破帐篷里,最后一次擦拭着他那架经过特殊改装、射程和精度都远超制式装备的弩机,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
“月亮出来亮汪汪咯嘿,契丹来了喂他吃钢珠咯嘿……”
韩猛在帐外听着这诡异的调子,忍不住对旁边的弟兄低声道:“咱们这位陆大人……心是真大啊!”
所有人都知道,当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之时,这片土地,将被鲜血与战火染红。
决战,一触即发。